《李忠憲專欄》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我覺得我的人生有很多的奇遇，和漢斯馬丁夫妻認識，然後在接近兩年的時間裡面，每兩禮拜 double date 一起出去玩，這個經驗有時候我都覺得怎麼有可能？昨天遇到一個市議員候選人。看他在那邊辛苦拜票的樣子。自然而然又想起了在柏林的這個朋友。

漢斯馬丁曾經當過市議員，我問他是怎麼樣會變成政治人物，然後選舉在德國是怎麼一回事？他跟我講在德國的選舉就是寫文章在媒體上呈現自己的思想，最多到電視去跟人家辯論。我跟他講在台灣選舉要這樣拜票、拜託、掃街、辧晚會等等主要訴諸於感情的方式，他覺得不可思議。

許多陳年往事突然湧現心頭，那一年在柏林施布雷河的包船上面一起慶祝漢斯馬丁生日，轉眼之間已經過許多年。

漢斯馬丁是一個攝影工作室的老闆，從小開始就當學徒，他説因為當個攝影師，眼睛會看到很多東西，看到他覺得不對的東西，他覺得不正義的東西，他就開始寫文章投書媒體，他不了解的東西，他會去研究，他也會去拜訪專家和學者，高職畢業的他，並不是一般大學畢業生花了很多時間在念書上，文筆本來並不好，但因為他一直寫文章發掘問題，研究解決問題的辦法，對於公共議題有自己的看法，因此也可以順利當選市議員。

漢斯馬丁的綽號叫「Muckel」，他過世時媒體的標題也是這樣叫他，意思是蹦蹦跳跳的「小兔子」，這個綽號是他因為關心社會公平正義的事情，而不是看到什麼高挑的美女蹦蹦跳跳。

他在攝影師事業成功之後加入自由民主黨 FDP，這是德國的一個經濟自由主義政黨。許多中小企業主會加入的政黨，政黨提名他，他當選過兩次市議員，曾經有八年的時間待在市議會裏面。

他因為做事太過操勞認真，心臟病開了一個很大的刀，有一次他還曾經把長長拉鏈般的傷口秀給我看，開完刀之後，他決定離開自己的工作環境，跟他的太太兩個人脫離原來的生活圈，從法蘭克福附近搬到柏林。

我們和漢斯夫婦認識是一個奇怪的緣份，有一天我們在柏林動物園的時候，漢斯馬丁在拍攝企鵝，諾艾美突然用中文跟我們說「很漂亮？對不對！」，我們非常驚訝，我們問她「妳會講中文」，她說「一點點」，諾艾美的爸爸曾經住過上海。

從此以後，開始我們在柏林的忘年之交的故事，大概每兩個星期會一起出去一兩次，大小德國的慶典和民俗活動都不會錯過，也會一起去博物館和遠足，或是到柏林布蘭登堡附近的景點去玩，有一次去看船的電梯（Schiffshebwerk)，一般觀光客絕對不會去看這種東西，也不會有這樣文化素養的德國人，介紹這些地理環境、風俗文化和人生哲學。因為他們的原因，讓我十分深刻的體會德國文化，算起來這是一段奇遇，一般的留學生，很難有這樣的關係。

一開始我真的非常不習慣，心中也充滿恐懼，雖然自己覺得德文還不錯，但是要融入德國人的社會，令我壓力很大，漢斯的兒子是導演，女兒女婿是外交官，鄰居是退休的洪堡大學教授，想到這裡不禁佩服起自己，用鱉腳的德文來講台灣和中國的關係，還有當時的飛彈危機，甚至後來用德文和哲學系退休教授談尼釆和康德。我覺得我幸運，留學生涯非常有趣，認識漢斯這對夫妻並且和他們相處幾年的經驗，真的比讀一百本有關德國的書更加有用。

我離開德國之後，漢斯馬丁出版了他的攝影專輯和舉辦個人攝影展覽，他們夫妻一方面從事關懷人性的社會運動，尤其在難民融入德國的整合事務，也因此得到德國紅十字會的聯邦熱忱服務奬章。

漢斯馬丁夫婦從 40 歲以後，每年都會寫一封聖誕節的信，這封信會寄給所有的親戚朋友，我也收到了好幾次。因為要寫這封信，所以他每年都要過不一樣的生活，體驗不同的人生經驗，不然每年寫的聖誕節的信都一模一樣還有誰要看，這封信通常都非常長，大概有兩、三頁的信紙，每一年都描述他在這一年裡面過怎樣不平凡的生活。我想我們交朋友也是因為他要寫這封信，要認真的過活，過不一樣的生活。

理論上他算是政治人物，一個政治人物每年真誠地寫這樣一封信，自我反省，當然會得到選民的支持。回想他在柏林的聖誕夜市像小孩拿著冰淇淋在路上一邊舔一邊走、非常單純的感覺，這樣的人生真是相當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