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邱威傑,原標題:想在政治的世界裡遇到超級英雄?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由思想坦克授權轉載。
2017 年的 6 月,我和公司幾個 20 歲的年輕人瞎扯一個真人實境秀的節目企劃。
「老闆,你要不要去選里長?我們就拍你競選的過程啊。」年輕人說。
雖然不是政治領域的熟手,但也算有點社會常識,我們知道選里長靠的是紮實的鄰里關係,一步一腳印的經營,所以我們很清楚鐵定是選不上。我們只是覺得跟著垃圾車一起去拜票的過程很好笑,就好像這個世代的年輕人對政治或甚至人生的普遍態度一樣。
大家對幹實事總是不抱希望,不如裝酷,嘲笑這個世界更好。
同年 7 月,我們和柯文哲的市府團隊合作拍攝世大運的宣傳影片。我把這個實境秀的點子分享給市府團隊的人。他們倒是很認真地給了一個意見。
「選里長鐵定選不上,但市議員搞不好可以。」
老實講我忘記誰說的,不是柯昱安就是邱昱凱。
回家維基一下,我住了四十年的松信區在 2014 年選舉時的有效票約 34 萬,最低當選則是一萬三四千票左右。倒不是說我覺得這一萬多票手到擒來,但的確有種沒那麼難的感覺。
我把這個想法分享給公司的年輕人。他們反應超激烈。激烈地反對這個想法。
「搞政治很髒的,」一個年輕人說,「搞不好還弄到有人跑來辦公室開槍。」
真的有人在辦公室發表這麼超現實的看法。
我當下感到十分不服氣,「這個原始企劃不是你們提的,怎麼真的要做就全都龜縮了?」我忍不住抗議。
我回想起我的青年時代。我出生於 1975 年,剛好有經歷到戒嚴與解嚴兩個時期。我念大學時的社會氣氛是充滿理想的,儘管各種激烈的意識形態對抗,國會天天都在打架,但我們有了兩黨政治,第一個民選總統。甚至是第一個非國民黨的民選總統,人人對陳水扁寄與厚望。我們相信台灣會變得更好。
所以我懂這些年輕人的反應。因為三十年過去,一般民眾沒有覺得台灣變得更行,大家只說藍綠都是垃圾。覺醒也不是讚美,而是一個刻薄的諷刺。這個時代的年輕人不相信自己可以改變社會,所以我們嘲笑那些還在做夢的人。
但我還是很不服氣,上一代的老覺青很想證明這個想法是錯的。所以我硬著頭皮說要參選,我想要改變辦公室年輕人、甚至是台灣所有年輕人厭世的看法。
我想要做的事情就像是超級英雄那樣,激勵民眾、對抗強權。
我沒有做內部民調,也無法在選前科學化地評估自己的選情,因為我走的是一條沒人走過的路。人渣文本的周偉航算是對我特別友善的名嘴,連他都認為我只能拿五千票。
但我一直知道自己的勝選條件只有一個,就是全台灣支持我想法與理念的年輕人都為我拉票。上班不要看頻道的訂閱人數是五十萬左右,呱吉頻道大約三十萬。扣掉那些偶爾看看、熱情不足的觀眾,我估計真心喜歡我的大概十萬人左右。如果十萬人有產生 10% 的轉換率,那麼就有一萬票的潛力,足以挑戰台北市議員層級的選舉。
我的頻道觀眾有 35% 是 25─34 歲的年輕上班族,另外 30% 是 18─24 歲的社會新鮮人或在學生。這樣的年齡結構在台灣的網路影音頻道裡,算是年齡層偏高的。這個族群已經有足夠的知識與社會經驗去理解娛樂文化與政治領域的差別。
也就是說,不論他們多喜歡我,也都未必認同我有足夠的熱情與能力去處理專業的政治事務。要達成他們為我拉票的勝選條件,例如一個在高雄念書的大學生打電話給台北民生社區的老媽,請他務必把票投給 12 號候選人,就必須先證明我的決心與能力。
所以我寫了一個全台北市市議員候選人裡面最長最囉唆的政見。
除了所謂民主開箱的網路影片之外,我也開始跑市場拜票與街頭演講。我並不覺得自己路面活動的強度可以打贏那些已經跑了十年的老議員(松信區的市議員大多已經連任多屆),但是我盡心盡力的參與選戰是我對政治認真程度的證明。
我想像的使用者情境是這樣的。
觀眾看到我的政見與民主開箱系列的影片,知道我對政治參與的熱情與打選戰的認真程度,進而開始說服身邊的親友投票給我。這位松信區的親友半信半疑,但是某天下班在捷運站出口剛好看到我的演講。聽了約莫十分鐘,他覺得印證了親友的觀點,便決定的投票的意向。
我沒有任何科學的根據可以證明這件事、這個做法會成功。在選前幾週,我在偶然的機緣下和陳水扁與其他幾位不認識的政治圈人士吃了一頓晚飯。
席間不知道是客套還是認真,但陳水扁說:如果你選上,時代就改變了。
選前我還辦了一次街頭政見辯論會,邀請了不同黨派的年輕參選人一起辯論市政問題。沒投入額外宣傳資源,也沒有媒體感興趣的情況下,聚集了兩百多位 30 歲以下的年輕民眾到場聽我們發表政見與針對各項社會與政治議題辯論三個小時。連到場關切的警察都嘖嘖稱奇。
選前兩個月,會在路上和我打招呼的都是過往看我們頻道影片的觀眾,市場拜票的招呼都是客套的那幾句老話。但是選前兩週,看起來完全不像我以往觀眾的媽媽牽著孩子對我說:「我支持你。」也有市民開車經過我時,搖下車窗大喊「加油」。
從剛開始參選的一片混沌中,一路走到這個氣勢,我感受到整個社區的市民開始走到我的身旁。甚至在自己的直播上說:「我覺得我要贏了。」我當時認真這樣想。
我想要做的是超級英雄的事。
在超人、蝙蝠俠、以及許多超級英雄電影裡都曾經提到,超級英雄不只是卓越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代表一個精神與價值,讓其他人可以受到激勵與啟發。
選前最後一天,我挑了松信區十個地點做快閃演講。從晚上六點到九點,溜著滑板趕場。一開始只有五六個人跟著我走,慢慢地人越聚越多。九點鐘到市政府捷運的最後一站時,已經變成五六百人的大型集會,擠滿了整個轉運站路口的階梯。
我看著許多人閃閃發光的眼神,我覺得選上與否已經不是太重要。
我想要激勵這個世代的年輕人,不論是參與政治還是其他社會議題,你都有機會讓這個世界變得不同。
但是我也很想告訴他們,不要相信這世界上有超級英雄。
《國際歌》有一段是這麼唱: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
年輕時參加勞工運動是一種時髦的行為,會唱《國際歌》是基本功夫。但這段歌詞我一直印象深刻,他點出了台灣或甚至任何國家裡一般人民常有的毛病。我們誤以為解決這個社會上的問題要靠一個超級英雄。
所以我們盲目地崇拜偶像。我們讓空有口號的魔神在廟堂上作祟,我們也忽視媒體風向沒吹到的那些幹實事的人。
有一個支持者曾留言給我說「希望你不要讓我們失望」。
我隔日就在自己的直播節目上說:「我鐵定會讓你們失望!」
不要相信我,也不要相信任何政治人物。我隨時可能做出錯誤的判斷,也可能你根本沒有真正認識過我,我一定無法滿足所有人的想像。那時候不要盲目地支持我,直接給我最直接的批評就好。
選上的隔日,競選團隊問我要不要辦個謝票活動,吃吃喝喝熱熱鬧鬧的。我說我們沒什麼錢也沒什麼人,何必打腫臉來這套。我們就安安靜靜地給自己放幾天假吧。
但是第三天我整個人不對勁,我一個人起了一早,走進我家附近的新東市場。沒有穿競選背心,也沒有大張旗鼓,就我一個人在市場散步。
有些攤商認出我,跟我打招呼。我隨性地和幾個人聊天,買了幾個包子。
我在我的選區松信區住了四十四年,新東街上的市場離我家不過 200 公尺的距離。但因為我不開伙,平日的生活風格根本不會讓我想要到市場裡走走。但因為這場選戰,我認識了一個我過去沒見過的台北市。
我從來不認為市場拜票或街頭演講可以讓我拿多少票,這是一個政治演出。但在我真的改變什麼以前,這個演出的過程就先改變了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有了什麼超能力,那一定是因為這整個感動的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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