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比較美化的視角來講,美國扶持島鏈國家的步驟,其實是比較有戰略洞見的。
在戰後初期的處理,以防共為優先,為了防共,必須默許甚至扶持這些軍事獨裁的政權(例如台灣、韓國)。或是乾脆美國自己接管防務,扶持軟性威權的文人政府(例如日本)。
到了防共包圍網成熟,這些島鏈國家的社會足夠發達,這時候民主化的需求就上來了。畢竟衣食足而知榮辱,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就會有民主、自由、多元的渴望。
我認為這時候美國對島鏈國家的做法,其實是兩層交疊的。
一層是現實主義:軍事獨裁政權雖然發揮了很大的防共機能,但它同時也在累積民怨。民意如滔滔江水,如果不適時疏導,就會反噬島鏈國家本身,給防共包圍網製造破口。這時讓軍事獨裁政權退場,是「疏導優於防堵」的現實考量。
另一層是理想主義:一方面是美國本身自豪於其民主共和的體制,有「輸出民主制度」的理想;二方面是美國繼承自大英帝國主義的那種「輸出文明治理」的理想。
某位非主流歷史學家就說得很好,「美國是人類有史以來最仁慈的秩序輸出者」。
比起大英帝國主義的市儈、歐陸帝國主義的剝削、蘇聯帝國主義的顛覆人性與中華帝國主義的腐化-美利堅帝國主義-我不是在說它完美無缺,甚至失敗的例子也很多,但至少它是人類有史以來,把現實與理想揉合得最好的秩序輸出機制。
在華人的「國恥史觀」裡面,西方帝國主義好像是種十惡不赦的東西。但其實很多後進國家,都是經過美利堅帝國主義洗禮,才能獲致現在的繁榮與自由。
「接受西方帝國主義洗禮」這種事很講天份的,籠統講就是有點像許成鋼講的那種「制度基因」。有些社會能夠轉骨成功,像日本;有些社會還算卓有成效,像台灣與韓國;有些社會就沒辦法轉骨,像阿富汗。
我們就承認吧,沒有美利堅帝國主義,台日韓今日的繁榮自由都不會發生。
我這樣講會得罪很多台派,雖說「歷史沒有如果」,但如果 1945 年,不是讓美國默許的國民黨政權劫收台灣,或是美國手把手地扶持一個台灣本土傀儡政權,而是放手讓台灣人「民族自決」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大機率是台灣本土仕紳政權天天鬧內鬨,而台共乘機奪權吧!
我不是在美化或合理化美國扶持下,戒嚴台灣三十八年的國民黨蔣家政權。
而是要點出一個很實際的問題:台灣人要成立一個本土自決的國家,先決條件就是:第一,要足夠團結,雖然講「定於一尊」太過份,但至少民主賽局當中的各個玩家,必須要能放下多餘的偏執,妥協於階段性的共識。
第二,要能掌握軍、政與產業的上層結構。憑良心講,在李登輝、陳水扁肇端,又經過蔡英文與賴清德的接續努力下,台灣在培養本土政權的治理結構這件事,已經做得比世界上許多國家都好了。但還是有可以進步的空間。
而黎明前的深夜是最黑暗的。曾經黨政軍經一把抓,卻失去了時代的青睞,現在被逼到死角的藍白親中力量,其反撲力量是最大的。
金字塔完工封頂以前的那一剎那是最容易倒塌的。這時稍一不慎,很容易就會被翻盤而全盤皆墨。
我對台灣人最不滿的一點,就是很多台灣人真的就是「民主富二代」,好像覺得本土民主政權的建立,是請客吃飯、輕輕鬆鬆。他們並不是真的認同藍白現在的各種惡搞,但就是拉不下臉來承認,民主是需要花力氣去保護的;不能老是講一些高大上的抽象原理,而是必須兩眼去直視實際問題的。而且有時候是要講一些實在、但有點粗糙的真話,像稍早那篇被砲得很慘的文章那樣。
太愛講抽象原理而逃避實際問題,就會演變成,把九成的精力拿來對自己真正的盟友與保護者吹毛求疵,卻連一成的精力都捨不得拿出來處理真正的問題、對付真正的敵人。
甚至有時候他們會被誤導到那種「反對執政黨就是反體制,反體制就是英雄」的莫名其妙的浪漫情懷,卻疏於思考替代方案。
任何政治上成熟的人,做什麼事情,首先都要想到替代品。
先不說民進黨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個溫和、自制且負責任,腐敗難免,但也沒到超日趕韓的程度的稱職執政黨。就算真的很執拗地覺得民進黨萬惡,非得在下一次選舉把他們灰溜溜地趕下台好吧?那要換哪個?換國民黨?太丟臉。換民眾黨?比國民黨還丟臉。換時力?成氣候嗎?以下一萬字略。
如果台灣的秩序資本夠厚實,民主賽局裡面的各方玩家都能自我克制,那老百姓要怎麼換執政黨像翻牌子一樣,都悉聽尊便。但顯然現實中並不是這樣,台灣人手上的選項並不多。
老話一句。要講理想主義以前,請先講現實主義。要講抽象原理以前,請先面對實際問題。不要落到那種心態就是,九成精力都拿來對自己真正的盟友與保護者吹毛求疵,卻連一成的精力都捨不得拿出來處理真正的問題、對付真正的敵人。這種精力錯置,反而會對民主造成傷害。
原文出自蕪菁雜誌,芋傳媒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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