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的「母親/媽媽」這個字「Mutter」若拆開來，可戲稱為「勇氣」（Mut)的比較級 – 比勇敢還勇敢！
當然，這只是巧合，只是當年我初學德文時的遊戲之作。
我自己也不相信，德文的「母親」這個字會和「勇敢」或「勇氣」有什麼關聯 – 直到我聽我太太說起我岳母年輕時的一段經歷。
原來，我岳母在 1949 年國府倉惶撤離大陸，兵慌馬亂之際，隻身一人抱著還在襁褓中的兒子從北京一路有一頓沒一頓地逃難到青島。
她在港口等了一個月，才終於擠上一艘開往基隆的軍艦，去和已先撤退至台灣的軍人先生會合，也就是日後我的岳父。
在台灣，十二年之後，女兒出生，也就是日後我太太。由於兒子，也就是我的大舅子，後來也當了職業軍人，很早就不住家裏了，加上我岳父部隊又常駐外地，於是，母女倆感情從來就特別好。
我岳母，是察哈爾、張家口那一帶的人，日本佔據華北時，她正在北京唸中學，後來又上了中央醫學院，總共學了好幾年的日文。有一年我和太太帶她到日本觀光，中英德文全派不上用場，一路都靠我岳母當翻譯。
我岳母對待我完全就是依照「女婿是半子」的準則來疼我。
她知道我喜歡喝湯，我和太太幾乎每個周末都回娘家，每次，沒有例外，我岳母除了作一桌佳餚外，還都先熬煮一鍋好湯，讓我喝到飽，剩下的連鍋帶走。
我兩個女兒和外婆很親，小時候都讓她帶過，疼愛得不得了。
我是 1988 年結婚的。一開始，岳父母都對我這個女婿甚為滿意，直到 1990 年三月學運，然後，我開始參加外頭的社會運動、遊行、示威，最後甚至開始為民進黨助選。
我和原本很疼我而我很尊敬的岳父母開始三不五時爭吵，有時則是乾脆冷戰不說話。
他們就是沒有辦法接受大學教授上街頭，更別說是和民進黨站一起了。
我太太夾在中間，痛苦萬分。有一次，我岳母氣到告訴我太太說：「以後，周末你和孩子回來就可以了，阿偉不用來。」
當晚，我和太太兩人難過到抱頭哭了起來。
隔天，我寫了文情並茂長達五頁的信向我岳母解釋、說明我的立場，由老婆帶去。
晚上，老婆回來後，我急問她，媽看了信的反應如何。
「媽說，寫這麼多幹嘛！」老婆面無表情地一邊說，一邊把帶回來的一鍋湯放上了桌。
看到那鍋湯是我最喜歡的魚湯 ，我知道有轉圜的餘地了。
不到半小時，那鍋湯已快見底。心和胃一起暖和了起來。
有一個周末，當時仍任教東吳大學政治系，和我一樣住教師宿舍的游盈隆來敲門，我們約好要一起去參加示威遊行。
可憐的他，來我宿舍住幾天帶孫女的岳母門一開就訓他：「你們這些大學教授，一天到晚上街頭，就惟恐天下不亂！」
滿臉尷尬的游對著屋裏喊了聲：「阿偉，我先過去，等下見！」我出來時，他已走下斜坡了。
游盈隆這件事多年後有了新發展。
有一天，我和太太去接岳母出去吃飯。岳母家是四樓老公寓，屋頂搭了個小房間，租給一位花蓮來台北就業的女士。
我和岳母正開門往外走時，那位房客拉著一隻小皮箱也從四樓走了下來，看到我岳母時，她開口說：「王媽媽，我今天回花蓮，後天去投票。」
我岳母回說：「花蓮噢，有個游盈隆教授，人不錯噢，可以投他噢！」
我的觀察是，阿扁那四年的市長開始讓我岳母對民進黨改觀。
岳父母開始不再對我的親綠活動有意見。2012 年，我知道我岳父沒投馬英九，而是投給了小英。
2016、2020，我知道，我岳母兩次都投給了小英。
有一陣子，我太太去美國探望在那邊讀書的小孩。岳母就過來我東吳宿舍住。
儘管已經過八十歲了，岳母為我洗衣煮飯，打掃屋內外。我則每天煮咖啡給她喝。很有一點相依為命的感覺。
我們倆常一起吃早餐，她就坐我對面，一邊看著報紙，一邊和我談裏面的新聞，真的像士林的某黨活動中心所在地 – 劍潭/健談。
這一趟，2016 年，小英派我二度出使駐德，當時年逾九十的岳母已不能像上一趟一樣來柏林小住。我的孝順老婆就台北、柏林兩邊跑。尤其我岳父幾年前以百歲高齡去世之後，她更是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台灣陪身體日愈衰弱的老媽媽。
約一個月前，完全沒有食慾的岳母由於身體不適住院。醫生說，就是體力已經衰竭，肝有一顆腫瘤，應該是良性，但是體積不小，不過，心肺都 OK。只是腎功能不佳，手腳浮腫。此外，無法言語，原因尚不得而知。
上周，我從柏林和岳母視訊。已經虛弱到眼睛都張不開的岳母，看到我，非常激動，一直依依呀呀地試圖講話。
我知道，岳母要交待我這個半子，要我和老婆、她的兩個寶貝孫女好好守在一起，因為她沒辦法再照顧我們大大小小的了。
鏡頭那一邊，我兩個小孩親切地貼著喘著氣的婆婆直說：「婆婆，婆婆，你放心，爸爸都聽懂了，婆婆你放心。」
我岳母，王武維華，於民國 113 年五月七日凌晨以嵩壽 101 歲安詳辭世，駕返瑤池，子女隨侍在側，世間功德圓滿。
我岳母一生奉獻教育，是人人口中兢兢業業的武老師；並以堅忍刻苦、勇敢智慧持家，時而還帶點幽默，四代同堂親炙教誨享天倫。
對家人的愛心與面對生活各種艱困所展現的勇氣標誌了我岳母的一生。
有緣成為她的女婿，是幸福，亦是榮耀，今固不捨，感恩盈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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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岳母心地善良、為人正直，我和老婆的朋友都很喜歡她。有時，我都覺得，我的朋友和她比和我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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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母親節，我在天堂多年的母親，應該會和我岳母碰到面。
想像兩位勇氣媽媽，一個用台語，一個用國語，暢談她們的兒子、女兒、媳婦、女婿和兩個寶貝孫女的種種，此番，天堂一定愉悅、熱鬧非凡。
不過，自從我知道，Mut her!
原文出自謝志偉粉絲頁，芋傳媒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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