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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豪專欄》民歌、邱晨,雜思

圖片來源:金曲 GMA Facebook粉專
金曲獎頒了特別貢獻獎,給 2022 年初離世的邱晨。邱晨是 1970 年代,校園民歌運動,最重要的創作者之一。《小茉莉》就是他寫的。邱晨後來揚棄了校園民歌,有人說,他揚棄了木吉他,創作了節奏感強的搖滾樂曲,因此終結了校園民歌。
我不太同意。用樂器的使用來定義民歌與否,這是很基本教義派的定義,本來就是少數。以台灣音樂的發展來看,邱晨的創作,從「封閉」走向「開放」,從「逃脫現實」到「走入塵世」,才是重點。回歸到民歌(folk song)的本質而論,邱晨從《小茉莉》到寫出紀念鄭南榕之死的《南國的大榕樹》,這才是邱晨走向真正的民歌手的歷程。但是,你在台灣所謂的「民歌 40」的活動裡,永遠不可能聽到《南國的大榕樹》。
相對邱晨走向真實,其他的校園民歌,卻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走不出來,也走不下去,就默默自我終結了。雖然有些人對校園民歌的反省是,那一代民歌人,縱使有志者,如邱晨這樣,放下對清新雪月的校園民歌的執念,走上與黨國對抗的真正廣義上的民歌手之路,挺身對抗這塊土地上主要的矛盾與壓迫:黨國、殖民。但,鬥士如邱晨,卻也陷入那時代知識青年的共同困境。
他們可以用披頭四來對抗黨國音樂,但在當時,他們卻鮮少用母語創作,來對抗黨國音樂。至少,在多數的所謂台灣的「校園民歌」裡,母語是代表性不足的(underrepresented)。對抗黨國,需要知識,知識,要靠讀書而來。但是,因為讀書這事,被黨國所嚴格控制,所以,讀越多書,就越容易變得越國民黨、越華。理組,在這方面的問題,還沒那麼大。文組,在這方面的問題,超大。所以,新聞系、政治系、歷史系、中文系,這些最接近黨國意識形態重鎮的科系,被黨國洗腦就更深。
邱晨就是念政大新聞系的,這樣子優秀的學生,卻又不願當黨國鷹犬,或是,奴隸,那,他的覺醒之路,必然痛苦。70 年代的台灣大學生,或是,更廣義的,1950 年代出生的嬰兒潮世代,以及 1960 年代出生的 X 世代,他們在文化養成上,雖然有差異,但共享的困境是,殖民、威權的管控、束縛,是越來越嚴重、緊縮的。而,黨國的文化霸權,就是靠校園與文化事業(新聞、出版、廣播、電視、電影、唱片)去運作與維繫的。所以,越接近這霸權機器的人,就越受到黨國的影響,進而,越「華」。
白話一點講,那時代,尤其在文組裡,書讀越多的人,台語越爛。書讀越多的人,對本土文化的掌握與底蘊,就越差。
就連邱晨這樣的鬥士,也無法倖免。
若要反其道而行,那就要非常努力「把台灣學回來」。嬰兒潮的一個代表人物,是陳水扁。從鄉下到都市,從台南到台北,那個時代的台灣,沒有比陳水扁的前半生,更像個典型的台灣草地人階級躍升的故事。
但,阿扁就是 1950 年代出生的嬰兒潮世代,他不是那些大正、昭和年間前後出生的日語世代台灣人,黃信介、彭明敏、李登輝那一代人。對黃、彭來說,直到青少年結束時,國民黨才來了台灣。所以,日語世代人的人格養成,不用受到國民黨的荼毒。日語世代的人,如果文化資本高一點的,日語比台語好。其他人,就算距離日本教育遠一點的,台語也具有雅俗兩全的基礎。
陳水扁這樣的嬰兒潮世代,卻恰巧就是「人格養成時,受國民黨荼毒很深」的世代。對他來說,台語是生活、國語是學校。對一個用功,並且需要靠讀書來階級翻身的阿扁來說,學生的身份遠重於生活裡的三級貧戶之子這個身份的。阿扁在從政後,一直有在學台語、練台語。
就算後世覺得阿扁似乎總是講起好像草根味濃厚的台語,但那其實並不是阿扁原本的樣貌,阿扁原本是個古意的孩子、認真的學生、認真的律師。就算是阿扁,也是努力練習台語,最終,讓自己,也練成,如自己的偶像黃信介那樣,在台語的運用上,流利靈活並且雅俗並重。
阿扁並不是唯一,反之,差不多從日語世代以降的台灣知識份子,只要是台派、獨派,只要是母語使用者、運動者,都經歷過這個「把母語學回來」的過程,也經歷過「把台灣史學回來」的過程。這也是為什麼,在 2014 前後,「天然獨」這個詞彙,好像是一件事,但其實,那不太是一件事。因為,身為一個獨派、台派,你必須要非常努力,才會看起來,毫不費力。努力學習台語的阿扁,就是一例。許多台灣知識份子,也是如此。縱使你不用如李登輝、彭明敏、史明那般,到了 90 幾歲還在勤奮向學,但,身為一個獨派、一個台派,深刻思考,是個不停歇的工作。
如果他沒有這麼做,他沒有在「把那文化底蘊累積回來」,他在自稱「台派」時,他那個「台」,可能比較是王金平的那種,而比較不是李登輝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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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扁念大學時,是 1970 年代,也就是,所謂的「校園民歌」的時代。什麼校園?大學校園。而且是 1970 年代的大學。大學?你是說,那個錄取率極低,聯考一試定終生的制度時的大學嗎?那個就連考上任何一所大學,都值得一個掛紅布放鞭炮的「大學窄門」時代嗎?是的,民歌運動、校園歌曲,就發生在那個「窄門」裡。這既然是個「窄門」,就表示,社會上多數的人,不在裡面。這也表示,當時,所謂的「大學生」是一群極少數的人。
這群少數人,唱著、寫著,少數人才能享受到的,不受生活壓力所影響的,清新、風花雪月的生活,跟著國民黨的救國團到某個景點營地,團康烤肉,唱著「小茉莉」、「第一支舞」、「少年中國」。這是在校園裡。校園外,1970 年代、1980 年代,真正在發生的事,是整個台灣正在工業化,進口替代產業正在改變整個土地的樣貌,伴隨這個轉變的背景音樂,不是「小茉莉」,不是「少年中國」。同個時代,多數人生活裡的背景音樂,是「你著忍耐」、「孤女的願望」。
我覺得民歌運動,就如新浪潮電影運動一樣,確實是「一件事」,但受到少數人英雄敘事影響過重,過譽了。
民歌 40,是你的民歌 40。
《台北的天空》,是你的《台北的天空》,不是我的。《少年中國》,是你的《少年中國》,不是我的。《龍的傳人》?give me a bre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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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有人說,民歌運動,在抵抗來自歐美,或者,美日,的文化入侵。喔,是嗎?那,那些所謂的文化入侵,有很入侵嗎?我反而覺得,台灣的流行音樂,其實鮮少有好好把人家的東西學好、學透。
如果說,任何藝術創作與學習,都由臨摹開始,那台灣總是臨摹沒幾次,就想要自己來,結果就是,自己的底蘊,因為黨國的箝制,而貧乏,但外來的東西,又還沒學透,所以也學個四不像。但,在冷戰體制下,透過了鐵幕的封閉,讓台灣變成了華語創作,相對自由的地方,唱片市場的相對蓬勃,也讓一定程度的商業化,有其空間。因而,產生了在歷史上,短暫而輝煌的華語流行音樂時期,約莫是 1980 年到 2010 年左右。然後,然後就沒有了。
2010 後的台灣流行音樂,與其創作者,因為既不在日語世代、也不是民歌世代、野百合世代,就連捍衛戰士裡的湯姆克魯斯用捲舌的國語講「因為我們倒著飛啊」的老三台國語配音洋片時代都沒有經歷過。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們奔放、自由,而且,他們是開始有把西洋音樂、類型音樂,學透,的世代。因為唱片不再是個有巨大商機的市場與產業,所以,這讓投入的人,真的必須要有愛、熱情,與才華。
當然,所謂的流行音樂界,永遠不是只有年輕人,所以,你還是得忍受那些不見得有愛、不見得有熱情,不見得有才華的人,仍然盤據、佔據著所謂的「大老」、「前輩」的身份與位置。
但,至少,我們看到年輕創作人時,他們的臉上、他們的身上、他們的音樂創作裡,毫無畏懼,毫無過往的包袱。反之,他們處處都展現出,他們滿滿溢出的才情。我對台灣音樂的未來,充滿了信心。新一代的台灣文化人、創作人,充滿潛力、讓人充滿期待。
只要,我們少聽一些 China 音樂,並且,把台灣的主權牢牢守住。
圖片來源:取自 張之豪 臉書

原文出自張之豪 臉書,芋傳媒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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