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萬興專欄》不信公義喚不回勇者的身影——江鵬堅律師

「櫻花和其他花朵不一樣，它在最盛開的時候凋落在地上，它選擇了最適當的死亡時刻」，江鵬堅正如他的「櫻花理論」，以六十壯年如櫻花般墜落進入了台灣的歷史。今天是民進黨創黨主席江鵬堅逝世紀念日，他死後 21 年，說他在黨外長期臥底的說法絕不是事實，一生為受難同志辯護的江鵬堅，也無法為自己過去的清白來辯解。

江鵬堅的夫人江彭豐美説：「至今，他相信自己丈夫的為人，家屬當然無法接受這種抹糞又髒水手法，說他是『抓粑仔？』這是身為家屬無法接受的。就像他從政的第一本書所說的『不信公義喚不回』，他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他愛護自己家人與朋友，他的三個孩子都沒有從政、擔任公職，他們愛台灣的心永遠不變，問心無愧。」

在威權壓迫的年代裡，我們一起走過動盪悲泣的歲月，站在歷史的面前，我們都很渺小。

江鵬堅律師曾在台北律師公會《律師通訊》上，撰文推崇「日本辯護士連合會」所制定的「辯護士倫理」，並列舉數項律師應有的信念：「律師應崇尚正義，愛好自由；律師應追求真理，尊重倫理；律師應敬奉秩序，莫忘服務與勇氣；律師毋貪慕錢財，切不要奉承權勢；律師應砥礪品格，養護良知，致力學術。」他本人則是身體力行這些信念。

有人形容江鵬堅是紳士，有人說他是君子，有人說他是客氣的雄獅，不為己、不算計。其實，他是個只有政治熱情，卻不懂也不願去計較現實政治利害的人，以下是他的從政歷程：

1970 年，江鵬堅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律師以及法界人士創立「比較法學會」1973 年，江鵬堅加入姚嘉文、林義雄律師為貧民提供法律服務的「平民法律扶助中心」，隨後又與呂秀蓮共同對離鄉、被棄、被強暴的女性發起「保護妳電話服務專線」。後來江鵬堅域師親眼目睹好友姚嘉文、林義雄、呂秀蓮在「美麗島事件」中受難。

1980 年，江鵬堅 40 歲，為伸張公平正義。在國民黨全面肅殺的氣氛下，勇敢地挺身而出，於軍法大審中擔任林義雄律師。江鵬堅在為林義雄辯護時，還親自寫了一篇「傻瓜」為「笨鳥」的辯護詞。他在法庭上疾呼「今日法庭審判這八名被告，明日歷史將審判法庭」。

1983 年，江鵬堅以美麗島辯護律師的名義投入選戰，江鵬堅的競選總部高掛「民主、自決、救台灣」，絲毫不理會國民黨要用七年有期徒刑的恐嚇。他以「一屆立委，終生黨外」向台北市選民宣示誓言戒嚴令不除，絕不競選連任，全力組黨，出版「不信公義喚不回」，他是黨外的政治清流，信守諾言，不戀棧公職的作法，為彼時「公職掛帥」的黨外陣營樹立典範，就成了他從政的最佳寫照。

1984 年 12 月 10 日，仍處於戒嚴令下的台灣社會，他與李勝雄、郭吉仁、范巽綠、顏尹謨等人，創辦了第一個本土人權團體「台灣人權促進會」，並獲選為創會會長。展開有組織地從事台灣人權的救援及基礎人權理念的推展。

但江鵬堅總是形容自己笨鳥先飛，做開路先鋒，默默為台灣人權做奠基的工作。

1986 年 5 月 19 日，鄭南榕發起「反戒嚴」的「519 綠色行動」，他堅守信念，勇往直前，這場群眾示威活動由當時的立委江鵬堅擔任總指揮，黨外人士齊聚在台北市龍山寺，要求解除長達 38 年的戒嚴令，以群眾運動的方式在街頭展現，震驚海內外。抗爭活動結束後，親自護送鄭南榕安全回家。

1986 年 6 月投入「黨外編聯會」的組黨工作小組，7 月加入傅正教授發起的「組黨十人秘密小組」。9 月 28 日「民主進步黨」成立後一個多月，江鵬堅被推為民主進步黨第一任黨主席，帶領百廢待舉的民主進步黨，走過草創階段的艱辛與困苦。前彰化縣長周清玉回憶道：「椪柑令人印象最深刻感動的一幕是 1986 年 11 月 30 日桃園機場事件時的表現。身為黨主席的江鵬堅，當時站在宣傳車上背對著軍警，向前來聲援的群眾發表演說，軍警用噴水車的強勁水勢欲衝散隊伍，椪柑硬撐了下來，依舊手持麥克風無所畏懼，這種臨危不亂、展現大將之風的氣勢，頗讓在場黨員動容。」

1987 年 2 月，黨主席任內，與鄭南榕、陳永興、李勝雄推動二二八和平日運動，討回歷史公道，尋求族群融合。11 月的「蔡許台獨叛亂」案，江鵬堅為了保護蔡有全、許曹德與該組織及人員，立即宣佈加入該會，做為後盾。更在卸任黨主席後，全力投入聲援活動，將他的律師事務所，借給「蔡、許台獨案救援會」當辦公室。江鵬堅在街頭演講中，用堅定的語氣說：「台灣人絕對有主張台灣獨立的自由！」

陳菊在江鵬堅紀念文中寫過一段話：「是政治犯又是文學家的施明正兄，視江主席為莫逆之交，當施明正兄為聲援其弟施明德在獄中的絕食抗議，他選擇不食而日漸衰弱而死亡，託孤予江主席，江主席應允全力照顧直到施明德出獄，當時並與李敏勇兄為施明正料理後事，整理文稿及畫作，如此生死之交令人動容，這也是江主席的特質－惜情重義，足以信賴。」她說：江主席不曾強取地位，也不會巧計名聲，但在民主運動發展的過程中，總是適時的挺身而出，擔綱關鍵性的舵手，在風平浪靜後也未彰顯自己的貢獻，反而遠離權力的競逐，這就是江主席典型的「椪柑式」的浪漫，寧願自我放逐與心靈流浪。

1988 年黨主席卸後，致力奉獻於民主改革，卻深信「政治是良心事業」，從不營造個人政治班底，也不加入黨內任何派系勢力。擔任520農民事件的辯護律師。成立「台灣國際關係基金會」催生獨派團體溝通會議（後轉化為「台灣建國研討會」），串連海內外反對勢力，甚至遠赴馬尼拉和東京與尚無法返台的海外獨派人士舉行懇談會，該會辦公室設在江鵬堅律師事務所，推動獨派溝通整合的工作。

1990 年代，海外黑名單的異議分子也掀起一波波的返鄉浪潮！江鵬堅與李勝雄挺身而出為黑名單人士張燦鍙、李應元、郭倍宏等人辯護的「人權律師」。1991 年他與李勝雄、蔡明華遠赴日本迎接黑名單的許世楷博士回台。他為黑名單不能回國的海外政治亡命者，歌唱「黃昏的故鄉」一事，令黃昭堂與許世楷等人動容。

1992 年，無視於政治表面的權限，不計個人利害的得失，他可以毫無身段的在民進黨需要他的時候，繼續無私地為民進黨的理想奉獻。許信良主席邀請江鵬堅出任民主進步黨的秘書長。10 月，江鵬堅參加「一台一中」大遊行，訴求「台灣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國家」。

1994 年 8 月，民進黨在台北市世貿大樓前抗議「國共會談」，他與邱義仁、彭百顯等人焚燒中共國旗。1995 年 8 月，李鎮源院士與江鵬堅、李勝雄、顏錦福、葉菊蘭發起「咱是台灣人」大遊行，抗議中共文攻武嚇台灣。

1995 年，江鵬堅遞補為不分區立法委員，年底參選北區立法委員，民進黨新生代選舉吶喊聲中喊搶救，曾經身為黨主席的江鵬堅，不願意喊搶救，卻意外落選了。

1998 年，江鵬堅獲李登輝總統提名擔任監察委員。在監委任內更致力於美麗島事件、林宅血案、蘇炳坤等重大案件的翻案。

江鵬堅在他生命的最後，曾告訴家人及身邊的好友：「他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為反對運動坐過牢，他覺得自己為台灣這塊土地奉獻的還不夠好。」

2000 年 12 月 15 日下午 2 時病逝台大醫院，享年六十有一。回頭檢視江鵬堅律師的一生所作所為，回顧這段民主運動抗爭歷程的影像，他的壯志豪情、「笨鳥先行」的民主精神，就像江鵬堅律師墓碑上刻上的字「不信公義喚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