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描述我高中時代的思想轉變,摘錄自李筱峰回憶錄《小瘋人生》第 6 章「第一次覺醒」)
透過《自由中國》,我讀到其中許多介紹民主原理、自由思維、人權觀點、 法治理念的文章。其中,台大哲學教授殷海光的文章,對我震撼尤大。
殷海光是《自由中國》雜誌的一支健筆,好幾篇著名社論是出自他的手筆。 至今我仍清晰記得殷海光幾篇震撼我心的文章,例如,在〈反共不是黑暗統治的護符〉一文中,他說:「在反共過程中把民主予以 壓制或取消,那麼,反共者與共黨的實際距離,至多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差而已」;在〈是什麼,就說什麼〉的社論中,殷海光對於「政黨即政府」、「政府即國家」的觀念提出批判;在〈反攻大陸問題〉一文中,這位邏輯實證論者認為在短期內能反攻大陸的 「公算」不大,因此不要凡事都以「等反攻大陸之後再做」為藉口。他說「我們 不願為了講虛面子而把國事放在大話連篇的沙灘上,⋯⋯我們之反共,不是為了政 權的形式問題,而是由於從思想到生活方式,在實質上根本與共黨不同」;在〈我們的教育〉一文中,殷海光揭穿黨化教育的真面目,他指出「在背後控制台灣教育的原則有兩個:一是黨化教育;二是狹隘的民族主義。
在〈你要不要做人?〉的社論中,殷海光闡述「世界人權宣言」的意義,說明「基本人權是做為一個人的必要條件」、「我們反共就是為了保障人權」。
這些文章是以社論形式出現,沒有署名,但不久我得知執筆者是殷海光教授,對殷教授特別感興趣,從新舊書店找來了殷海光的許多著作,包括輕鬆的《旅 人小記》、嚴肅的《思想與方法》、《邏輯新引》⋯⋯,以及遭國民黨查禁的《中國文化的展望》,從此這位自由思想家開始進入我的思維。
殷海光給我很深刻的一句話:「極權暴政最可惡之處,在從根本上剝奪大家明辨是非真假之自由。而明辨是非真假的基本方法,端在求證。但是,極權統治 者根本不許你求證。求證之事,須由他代辦。總而言之,說也由他,證明也由他。 你只有聽的分。」
高中時開始接觸殷海光的著作,激發我第一次覺醒。
殷海光提倡民主自由的言論,也為 1960 年雷震結合台灣本土政治精英籌組新政黨提供理論基礎。
法西斯的國民黨統治當局,當然容不下提倡自由人權的殷海光,終於在 1966 年禁止殷海光在他任教的台大上課。翌年殷教授罹患胃癌,兩年後病逝台北。此 時我正在台南二中就讀高三,未及親謁就教。然而,這位自由主義者不僅在認知上,讓我茅塞頓開,他耿介的風骨與志節,也深深影響我的人格。
其實殷海光並非自始即是自由主義者,早年在中國時,殷海光仍有中華民族 主義色彩,對法西斯的國民黨政權也未明顯排斥,不但如此,他還曾出任國民黨中央日報的主筆。因此,殷海光還曾名列中共開出的戰犯名單之中。有這種背景的殷海光,來台之後如果願跟著國民黨搖旗吶喊,想必飛黃騰達。然而勇於思想的他,卻走上自由主義的道路,以追求民主自由、人權法治為志業,開始批判專制腐敗的國民黨法西斯政權。原本是中央日報主筆的殷海光,卻變成中央日報圍剿的對象,最後被禁止上課,並受特務的監視與騷擾。
從殷海光身上,讓我看到, 有良知的知識份子的改變,是基於對思想與理想的忠實,明知對己不利,卻堅持到底;反之,政客(及御用學者、文人)的善變,則是以名利、權勢為其驅動程。
原文出自李筱峰教授網站,芋傳媒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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