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為大學在新竹唸工程科系的關係，我的朋友圈中有不少時力粉，可能還多過柯粉。
台積電與永齡基金會洽購德國 BNT 成功，消息一出來，柯粉當然是大力幫郭台銘贊聲。而我的好些時力粉朋友，則不約而同地順著黃國昌的話頭，說都要感謝台積電和永齡的努力。我還有位曾任時力黨中央幹部的學長，乾脆轉貼郭台銘的貼文，說郭台銘忍辱負重，願意出面解決問題，都是政府意識型態掛帥、1450 在暗中搞郭台銘⋯⋯等等之類的。
我看到這論點只能搖頭嘆息。幾年前還是很台派、很時力的他，近一段時間的語氣，已經跟郭系的民眾黨支持者沒什麼差別了。只差在他還不願意公開認可柯文哲而已。
但從我自己河道上的氣氛來看，不得不說，時力支持者靠向民眾黨，是遲早的事情。
撇開黨派不談，我個人也沒那麼樂觀。我不敢把這次 BNT 疫苗洽購，當作一場「蔡英文政府的勝利」來討論。我的感受更像是，蔡英文政府在其能力範圍之外，找到了一個 workaround（變通辦法）；以民間企業出面的方式，來把中國政府透過上海復星設定出來的一中框架，給解套掉。與其說這是一場勝利，不如說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整件事情也告訴我們，
台灣在真正脫胎換骨成為正常國家以前，在地緣政治格局裡面還有一番掙扎，中國卡 BNT 疫苗這類的噁心事會一再發生。
這是台灣的命運，避不掉的，只能拿出老掉牙的三句真言：
面對它、接受它、改變它。
我最不滿我那些柯粉、時力粉的朋友的一點，是他們順著郭台銘、黃國昌的話頭，把整件事情的 credit都歸給了郭（順便給台積電帶上一筆），卻對台灣政府不屑一顧、全然否定了政府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但我認為，政府在整件事情當中的角色才是吃重。如果台灣早就是個正常國家的話，那疫苗採購這件事，問題的面向就比較單純：做不做得出疫苗，和搶不搶得到產能而已。正是因為台灣面對的是一個如此尷尬的處境，夾在裡面擔負責任、面對責難、思索辦法、執行賽局的政府，才格外令人欽佩。
稍有國際政治常識的明眼人，都知道這次洽購 BNT 疫苗能夠成功，是因為 AZ 與莫德納疫苗的大量到位，讓中國手中這張「BNT」牌，王牌幾乎變成雞肋。
再不放手做個順水人情，很可能 BNT 牌的政治價值就歸零了。
而 AZ 與莫德納為什麼能在短短一個月內大量到位？不外乎是美、日、英等自由陣營的領頭羊，覺得台灣夠重要，是國際地緣政治格局的「急所」，需要在緊要關頭幫上一把。甚至原本事不關己的歐陸諸國，這次也不得不重新正視台灣問題。
這個戰略地位，絕對不是台灣躺著賺來的；你可以說是因為台灣多年來，幫自由陣營把守住島鏈第一線而來的；也可以說是台灣人付出血汗，戮力發展半導體產業，抓住全球供應鏈關鍵而來的。這些都是政府長期堅持經營的結果，在此基礎之上，這一兩個月以來，台灣的國安、外交部門拼死命地遊說、倡議、運作，更為 AZ 與莫德納到貨做出了巨大貢獻。
BNT 疫苗洽購成功，是因為 AZ 與莫德納大量到貨而來；AZ 與莫德納大量到貨，是因為台灣政府在檯面下全力運作而來；而台灣政府之所以能全力運作，也是因為政府和全體台灣人堅守崗位、經營國家戰略而來。一環扣一環，絕對沒有台積電和郭台銘出去空手套白狼，BNT 疫苗就能夠輕鬆落袋這種事情。
只是「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說」。台灣政府全力運作，美日盟國毅然出手，在棋盤的另一角打劫，逼得中國在這一角不得不鬆手。但，這樣的連帶關係，不可能在檯面上大喇喇講出來。
真要感謝的話，要感謝的人太多，而台灣政府與「台灣作為一個實質上的國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根本性、關鍵性的。台積電與郭台銘願意在這個困難的時刻，站出來扮演政府代理人的角色，扛起洽購疫苗的重責大任，我個人衷心表達感謝。但我那些柯粉、時力粉的朋友們，對於郭台銘的吹捧，和對於政府的糟蹋，我真的無法接受。
而我們也應該認清一個事實，就是台灣政府不是哆啦 Ａ 夢。台灣政府有它力所不能及的盲點，因此在兩岸問題複雜的深處，不得不尋求「民間代理人」這樣非正規的變通方法。就好像過去兩岸關係要透過海基會、海協會，台日關係要透過亞東關係協會（現已更名為台日關係協會）⋯⋯等，名義上是非政府組織，但辦的都是政府的事。
這是台灣在成為正常國家以前，必然要做出的妥協。台灣要成為正常國家，還需要走多長的路、付出多少的代價？我不知道。但要改變台灣的命運以前，至少我們該做到「認命」——認識自己現在的處境，然後才談得上面對命運、進而改變命運。還是三句老話：
面對它、接受它、改變它。
如果無法認清台灣的處境和台灣政府的盲點，而只是一股腦地課責政府以哆啦 Ａ 夢式的高標準，如果不能死棋肚裡出仙著，就是政府無能——那不是監督政府，那只是逃避現實。
原文出自蕪菁雜誌臉書，芋傳媒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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