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論壇》門後看不見的傷痛是什麼？

本文作者為林瑾瑜，由想想論壇授權轉載。

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夫妻吵架，是床頭吵床尾和」。在過去，親密暴力是看不見的痛，受害者只能躲在門後，暗自舔舐傷口。

隨著許多血淚故事揭露家內的陰暗面，社會逐漸正視「親密暴力」，法律也有了更多保障。然而透過直接服務，我依然看見親密暴力議題的複雜性⋯⋯

難以言喻的十年　她在淚水中下了決定

她約莫 40 多歲，生活的壓力使她過早的失去往日的神采，看上去氣色總沒有很好，使人覺得她比實際年龄大得多。起初接觸時，她總是很客氣回應我，似乎不太被過多關心。我猜想：也許我的出現，正說明她有多不幸福、多悲慘。幾次對話，我們的關係總是溫吞而停滯的，我不禁思考：自己究竟可以為她做什麼？

那天，我一如往常的去拜訪她，她卻一反常態，滔滔不絕的說起過往的事情：
「每當想起這 20 年來的婚姻生活，我依然覺得很害怕，他對我苛刻的控制、不讓我外出工作、出門買東西也要報備⋯⋯我不能私下和家人朋友聯絡，甚至長期對我怒罵咆嘯、還有打我，若不是因為小孩，我實在沒有勇氣繼續待在這個家。」

她的嘴角顫抖著。

「我們分居三個多月了，這三個月我們沒有再見過面，但我每天依然睡不好，甚至要看身心科還要服用助眠藥物，我原本以為分開就好，直到上禮拜，我太想念小孩了，去學校偷偷看了小女兒後，我想清楚了，我決定要訴請離婚，甚至小孩部份我要共同監護。」

她說，眼眶裡打轉著淚珠遲遲沒有掉落，但卻透露出一股自信面容，那天的她特別勇敢。

我想，雖然她只短短的用幾句話來訴說自己的遭遇，但事實上她早已經歷超過 10 年以上的暴力對待，除了身體上看的到所留下的傷疤以外，在她心中面對這一切的擔憂、憤怒與掙扎，卻是我從肉眼看不到，但心裡卻能深刻感受到她的痛。

重重考量　難以一刀兩斷遠離暴力

家庭暴力事件依類型可分為婚姻、離婚或同居之親密關係暴力、兒少保護、老人虐待等，根據衛生福利部保護服務司 2018 年度家庭暴力事件進行各類型分析：婚姻/離婚/同居之親密關係暴力，就占所有案件 54.18%，比例是非常高的。

提供家暴服務之目的，自然是希望受暴者可以脫離暴力，然而與許多社會大眾想像的不同——離家，總不是她們最優先的選擇。

社工於直接服務過程中發現，各類型的暴力情形，大多都與「家人的關係」息息相關，如疏忽照顧、遺棄、婚姻關係不佳、親密關係暴力、婆媳關係問題⋯⋯等等。這些家庭間的復雜關係，使許多人即便傷痕累累，仍難以離開。數以千萬計的受暴婦女，因著傳統性別觀念而進入婚姻，又因著家庭角色期待中，身為母親、妻子應有的責任與規範，即便發現自己遭遇到不合理的對待，也不敢大聲疾呼來求救。
對她們來說，當遭遇到親密暴力時，不只要考慮自己的安危，還需考慮：如果求援後終究得走到離婚一步，未來將如何照顧子女？她們有能力經濟獨立嗎？原生家庭是否能諒解？將來該何去何從？

⋯⋯這些，都會為她們畫下噤聲令。

更別提，若衝突頻率不高，許多人想起舊日情誼，便會決定留在關係中，默默期待對方改變。

重建關係　用多元解法克服多種難題

當受暴婦女在社工人員的協助下重拾關係時，前方更有著意義不同的難題：如何信任眼前這位曾經張牙舞爪的施暴者？若關係中有目睹暴力子女時，她如何從陰影走出，陪伴孩子，一起重建安全感？

關係的處理一向不是件容易的事。在處理親密暴力議題時，社工人員需要瞭解被害人在關係中「不捨」和「在意」的部分，了解兩造衝突原因，一同討論改善方法，而非一味鼓勵受暴者離開受暴環境。

關於婚姻是否該存續？需討論結束關係，又者或繼續停留在關係中的擔憂；更需關心被害人的真實感受，才不致於讓她們感受到不被理解，無助，甚至被孤立感。

為了降低暴力因子，社工人員也會提供她們暴力因應狀況的安全計畫、兩造互動議題及情緒控管之議題，甚至透過個別會談、夫妻聯合諮商及相關的治療與輔導課程，帶入以家庭為中心之家庭關係修復輔導，必要的藥酒癮治療等心理治療⋯⋯等方式。

種種做法，無非是期待藉由第三方者的協助，讓夫妻協調、理解彼此的不足及缺陷。輔導工作回到兩人的最根本，關係才得以重新建構或是調整。因為我們真心期望，讓雙方能夠以適合的方式繼續走下去。

陪伴她們面對傷痕　走向修復與療癒

我所認識的這位婦女，曾用過這樣的比喻來形容親密暴力──心上就像堆疊了一顆顆的石頭，一顆是對婚姻期待感的落差、一顆是面臨婚姻承諾的破壞、一顆是親子教養的衝突⋯⋯甚至也有如何重新修復關係的石頭。她們擔心著一旦自己認輸，這些堆疊的石頭們倒塌，所有關係中的人都將被重重擊傷。

面對衝突時，多半是種隱晦無法說出口的，華人文化認為家和萬事興，當發生這樣的事情，更是應該關起門來處理，認為家醜不外揚，擔心丟臉、被輿論等，

事實上暴力循環，一旦沒有處理好，甚至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類似的狀況，甚至施暴的情形愈加嚴重。

關係中留下的傷痕，需要被修復與照顧，這些看似危險又沉重的「石頭」，更需要有人協助來一個個解決。我們真心鼓勵，無論是已遭受暴力的受害者，或是她們身邊的親人朋友，皆能勇敢地正視受暴者處境，極力的尋求協助；住在附近的鄰居，無論是有聽到、看到，都能敏感到問題的嚴重性，傾聽她們的需求，必要時也為她們發聲。

真心期盼在未來，當她們說出「清官難斷的」親密暴力，我們所有人都能以傾聽、明白，成為她們的重要她人；那些門後看不見的傷害，能越來越少，總有一天不會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