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年 7 月,南韓發動學校非正職員工罷工,許多學校的廚師走上街頭,抗議政府將非正職勞工調薪 6.24%,至正職員工八成薪水的承諾跳票,回應調漲至 1.8% 已是極限。同時在臺灣,長榮航空空服員發動罷工,希望資方能回應提高外站津貼、取消疲勞航班等訴求,也因為長榮航空空服員全為女性,也創下臺灣史上首次由全數女性發動罷工的紀錄。
然而,創紀錄的此時此刻,卻有行政首長說出「女性結婚懷孕就是退出比賽」的言論。
有沒有想過空服員、學校廚師、早餐店店員為什麼大部分都由女性擔任?對於他們的想像是什麼?已婚女性勞動者下班後在做什麼?能夠脫下制服輕鬆做自己,還是只是往下一個職場──「家庭」繼續勞動?
來自食安與刻板印象的服儀要求
學校廚師和一般餐飲業不同,廚房往往為了維持午餐供餐的品質,以及保障食物的衛生與安全,要求人員在進入廚房前,須量體溫並定時接受健檢,且穿上工作服、圍裙、防塵帽、雨鞋,將自己包得密不透風,最後還得經過層層消毒,為的就是嚴防交叉汙染而導致食物中毒的狀況發生。
穿著厚重的衣著長期在高溫的廚房中和時間賽跑,午休鐘響前將飯菜送到每個班級,一不小心還可能燙傷,種種身心的勞累讓人難以忍受,卻是廚師每天的工作情景。
身穿剪裁合身的制服,腳蹬將近三公分的高跟鞋,上班前兩小時就得梳頭、化妝,維持身材和美貌變成永遠的任務。網站「換日線」專欄「大齡空姐的飛行筆記」中提及,相較於歐美航空強調運輸乘客的安全性,亞洲航空反而要求員工「以客為尊、服務至上」的工作心態,
因此公司所制定的勞動準則以滿足消費者為導向,複製了對於「美」的標準。
身為員工的空服員不知不覺間對於身材和外貌更加自我檢視。
然而空服員身穿合身的制服,帶來許多服勤時移動的不便,長時間穿著高跟鞋,經常引發足底筋膜炎和拇指外翻的毛病,也因為長途航班,時差和月經失調等職業病帶來的身體傷害不言而喻。原以為空服員抵達外站能夠藉職務之便旅遊,但有時一到目的地,卻直奔超市隨意買了幾天所需的食物,幾乎待在飯店足不出戶直到上機返程為止。或許比起遊山玩水,對於空服員而言,補眠放空才能緩解航途中的勞累。
不論廚工還是空服員,透過服裝儀容來達成職務上的要求,並展現對於職業的專業與尊重,卻也在無形中帶來身體的不適與傷害。
難以估算的情感勞動
「不爽不要做」是很多旁觀者對於長榮罷工的看法,「不爽」提醒了我們工作換取薪資之餘,除了大量腦力或體力的付出,還有經常被忽略的、難以估算的「情感勞動」。
情感勞動指的是出自對於職業的尊重與禮貌,在工作中的表情和聲音必須展現出「正確」的情緒。
起初用以解釋「情感勞動」此概念的經典例子便是空服員。
曾任空服員的張慶玉在〈性別、情緒勞動,與台灣空服員的處境〉中說明空服員在航程中展現情緒勞動的樣貌:在搭機時空服員能以親切的問候旅客;入座時,行李妥適安排放置上排櫃子;旅途中適時推銷免稅商品,需要服務之處,都能盡力滿足旅客需求,若無法完成,也會以溫柔的語氣向乘客致歉;下飛機時再度以上機時的微笑向乘客道別。由於社會大眾認為女性天生以來具有「溫柔體貼」的特質,較男性能完整或不費力的執行上述這些細心溫暖、備受照顧、賓至如歸的服務。
空服員的工作地點在飛機上,要讓旅客感受到賓至如歸的感覺,而早餐店讓消費者擁有一整天準備開始的活力。
早餐店的出現讓許多人可以透過金錢來換取原本應該在家吃的早餐,店員精神奕奕的和客人說一聲「早安!」,讓人在上班、上課時也頓時倍感衝勁。家裡樓下的早餐店就像是媽媽在家準備早餐一樣,就算趕著上班也會在客人等候時寒暄幾句,以親切的問候開始忙碌的一天。
和空服員相同,大眾認為女性具有「體貼、親切」的性格,手腳勤快、笑容滿面,不用再次提醒,都知道餐點和飲料需要客製化。因此早餐店的店員主要為中年女性,她們負責準備飲料、接帳、送餐等需要和客人面對面接觸的工作。
在凌晨三、四點就必須早起,因此經營早餐店經常有睡眠不足的問題,在開店時又必須久站,打烊後還得打掃店面、採買原料,或準備隔天的餐點,繁複又瑣碎的事務,使得有些早餐店員到下午三、四點才能下班,工時長達 12 小時。
親切的笑容與周到的服務,內心卻往往因為勞苦而充滿疲憊與無奈。照顧者與勞動者間的角色選擇而這些媽媽們為什麼願意投入早餐店店員,或是學校午餐廚師的工作呢?
早餐店的工作時間是早上四點上班到中午下班,而學校廚房大約在早上七點至下午一點。下班到晚上這一段餘裕可以休息或得空處理家務,也因為「工時短、時間彈性」,早餐店和學校廚房的工作大多成為結婚生子後的婦女,重返職場二度就業的選擇。
但前面提及,帶有大量的體力與情感的勞動,其實經常導致這些供餐勞動者無法下班之後轉而料理家務。早餐店或學校廚房的工作需要非常早起,因此許多媽媽在下班後往往選擇回家補眠或是去做復健、看醫生,照顧小孩的責任就轉向補習班,由老師看顧孩子,自己也能獲得適當的休息,有的因為月薪不高,下午甚至繼續兼差打工以貼補家用。
早餐店店員和學校廚師選擇投入供餐的工作,就是希望能兼顧照顧者與勞動者兩種角色,在實際職場與家庭之間卻難以取得平衡。
擺脫剝削的革命還是繼續輪迴的宿命?
1980 年代後期,婦女就業率提高讓原本料理家務的主婦,轉換成身兼照顧家庭與職場勞動的職業婦女,至於準備早餐和午餐的責任則委外給早餐店、學校廚房,透過消費來彌補缺失的母職。早、午餐都需外包的情形下,另外一群母親選擇投入供應早餐和午餐的工作,使得原本每天需備餐的婦女能夠獲得解放,但相對也同時剝削默默為其他人的孩子努力揮汗供餐的婦女。
南韓暢銷小說《82 年生的金智英》作者趙南柱,在臺灣出版短篇小說集《她的名字是》,其中〈廚師的便當〉描寫當時身為媽媽的學校廚師發動罷工後,仍擔心孩子因廚房罷工外食不夠營養,準備便當讓孩子帶去學校。
2016 年華航空服員罷工發起時,桃園市空服員職業工會於臉書貼文:「罷工期間,誠徵保母」,為了能夠讓成員安心參與抗爭,於是徵求有相關資格的民眾協助育兒。臺灣空服員與南韓學校廚師,在相距一千五百公里的街頭上同時捍衛自身權益時,同樣都得煩惱家中的母職無人代替。
好不容易下班了,但對婦女而言,其實是繼續往下一個職場「家庭」照顧家人、料理家務,母職的革命難以發動。若大多由男性從事這些職業,是否真的能擺脫女性「第二輪班」的宿命?還是得先擺脫我們對職業及性別分工的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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