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快閃台北,剛好碰到被共享的經濟:不當黨產在台灣|8/24-25 快閃特展 ,也認為自己對於不當黨產的細節理解太少,就留下來聽了演講。我個人比較偏好第一場,所以大概記錄這場的收穫。
「 檔案說故事,讓真相重回你眼前」座談會由國史館陳儀深館長開場,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博士後曾令毅、文史工作者凌宗魁老師,以及國立政治大學臺灣史研究所李福鐘老師三段分享。其實有些內容有重疊,但大抵不脫離在史料基礎上分享黨產的發現。
像是凌宗魁老師和李福鐘老師內容互補,讓我大概可以理解戲院從日產變黨產的過程。在日本時代的戲院多是蓋在精華地帶,照理說日本戰敗後,這些都會收為國有,但國民黨藉著執政優勢,在行政長官公署的協助下,將十九家日產戲院作為設立登記的資本,並以轉帳名義將此移轉登記為中影公司所有。較小的戲院會被轉賣賺一手,像是在萬華的芳明戲院;也有台日共同持股而遇到糾紛的岡山鎮共樂戲院。當然也有因故未被接收的,像是蘇澳戲院,因為巧遇颱風受災而成為唯一一間沒被接收的戲院。
比較大的像是臺中戲院,則由國民黨經營,讓電影院的營收劃為黨所有。然而,1970年代電視普及,臺中戲院生意每況愈下,因而在1977年停業,並改建為百貨公司大樓。被賣掉的戲院牽涉許多土地買賣與利用價值的算計,釐清是一連串複雜過程。 近幾年,最受大家關注的應該是賤賣出售的三中案(中影、中視、中廣)。
除了中影,中視與中廣也是黨營企業。無線電視頻道在當時只開放三台,俗稱「老三台」。臺視為省政府經營,華視為軍方經營外,中視則由國民黨以「民間團體」的身份掌握經營權,並掛在中國廣播公司底下。
中廣可以從很多角度講起。在日治時期,臺灣廣播事業被日本殖民政府視為社會教化的重要工具,肩負重大政治使命。因此在1928年,臺灣總督府設立臺北放送局開始推展廣播事業;而後陸續在數地建立放送局。到了戰後,國民黨接收日本臺灣放送協會多處電台設備與土地資產。
在訓政體制下,國民政府應為「代管」,行憲後中廣如果要繼續使用廣播機構,需要重新頒布法源依據,或建立雙方的契約關係。
然而,這批原本屬於國有財產的資產,到 1990 年代才陸續歸還給各縣市政府。過程中,國民黨使用國家財產所賺的錢,並非送交國庫,而是持續補貼黨庫。
不過最令人震驚的,還有中廣總部產權移轉過程,從中可以看見國民黨勢力和其龐大。當時,國民黨為了取得臺北市區(臺北市仁愛路三段與建國南路口)的土地產權,中廣於 1955 年發文給交通部,希望交通部能提供中廣文件,證明中廣依法可以接收原日本臺灣放送協會的房地產產權。
交通部接手後,輾轉交由財政部處理。當時的財政部長,也是國民黨中央財委會主任委員的徐柏園,去文行政院祕書處。行政院接到說明後,交代交通部長袁守謙在 1 月 21 日開出了一份 「交通部證明書」。中廣憑藉著交通部的這份證明,向臺北市政府辦理土地產權登記。於是,中廣在 1958 年取得臺北市大安區這片 6,416 坪的所有權狀。
1998 年底,中廣以新臺幣 88 億元,將仁愛路總部這塊土地,賣給國民黨中央投資公司(簡稱中投)。隔年,中投再以新臺幣 90 億元轉賣給三重的宏泰集團。接著,宏盛建設公司在昔日中廣仁愛路總部的這塊土地上,推出號稱臺灣最奢華的住宅群「帝寶」。
各個建築命運大不同,有些被拆遷轉賣成了房地產物件,有些變成國民黨服務處。如果說要一個比較明顯的對比,凌老師提到林百貨與菊元百貨的對比,我認為滿具體的。
林百貨屬於「公產」,國民黨政府來臺後,雖然也經歷警軍方與市政府等單位輪流進駐,但等到這些單位都撤出,仍能回到市政府手中,在台南市政府修復後有了現在的面貌,也成為臺南市知名地標。
然而,同時期興建的菊元百貨,卻「莫名其妙」變成黨產,接著成為「中華國貨公司」、「軍人之友社」,最後再幾度轉手後成為私人產業。在前幾年年許多文資工作者努力奔走,希望菊元百貨能被政府認定為古蹟,但審議後仍只被認定為「歷史建築」,之後是否能被妥善保留令人擔心。
講到民眾服務處,曾令毅老師也提到目前在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博士後研究,主題與農村相關。這要 1950 年代,那時國民黨檢討為何失掉中國,也思考如何在臺灣利基腳步,建設反攻基地。因而開始廣設民眾服務站,並推動基層民生建設實驗運動,像是設立曬穀場、建置自來水系統等。
除了被服務的對象,任職於民眾服務社的專職人員,在「黨職轉任公職」的政策下,黨工年資可以併入公職計算,享有公務員待遇。
這個計畫,從 1955 年開始,1965 告個段落,遍佈 515 村里,約佔全里數 7.7%。可能覺得很奇怪,為何不直接請國家撥經費給各個市公所,讓行政單位執行?推測背後另有考量。
在過程中,國民黨除了能調查民眾的需求也為了組織民眾運動,這也是為何國民黨需要跳過正常行政體制,由黨執行,以此替自己建立良好的印象。可以說那時的國民黨是以國家資源為自己建立在地服務,爭取其好感與信任,累積基層實力,最後得以收攏派系,甚至綁樁。
除了民眾服務站,曾老師也提到婦聯會,而這也是他研究的起點。他秉持著對選舉與賄選議題的興趣,又恰逢 2010 年高雄縣市黨部合併時,行政轉移的過程流出許多文件,曾老師無意間看到國民黨要求婦聯會成員成立助選團、指派婦聯會成員與國民黨建立聯繫,以便運用黨外職務之便展開助選工作等描述。因此開啟了對於「婦聯會」的題目。
探討婦聯會時,無可避免提到其財產來源。黨產許多來自勞軍捐,那到底是誰提倡的?我後來在 1986 年 10 月《傳記文學》第 269 號黃及時的小傳找到些蛛絲馬跡。黃及時是首任台灣省進出口商業同業公會兼台北市進出口商業同業公會理事長,在自傳中有段提到「……黃氏得夫人容金善獻議,提出以進口結匯每一美元,附勸新台幣五角為勞軍捐款之方式,向政府申請,1955 年,獲准辦理。(後略)」
那容金善是誰?她的「獻議」真的能推動一切嗎?這都是值得追究的。根據 1952 年 9 月 11 日《徵信新聞》的報導,黃及時之妻容金善時任婦聯會常務理事。綜合兩筆資料,婦聯會常務理事容金善向丈夫黃及時獻議,向政府申請辦理「勞軍捐」,以換取放寬民間外匯額度。這個「勞軍捐」所得的 2/3 給婦聯會,1/3 給軍人之友社。由此可以推測,進出口商業同業公會申辦的「勞軍捐」,和婦聯會密切相關。當然,這無法指認蔣宋美齡在後面授意。不過能獲得政府採納而成為定制,且婦聯會是最大的獲利者,當中的關係不言而喻。
除了民眾服務站與婦聯會,其實還有很多物件可以繼續往下追,像是中華航空、婦女會。讓更多檔案出現,帶動更多研究與討論,才有機會梳理過去,連結現代,進而更新與修正過往的歷史敘述,並建立友善討論環境,而不是流於情緒性的指控。
這場座談分享的是較為具體的案例,實際追查得案件非常多,根據我的學習單上筆記(寫好久,好久沒寫學習單了),目前已作出十五個處分,應收歸國有的總金額有 688 億餘元。
不過,國史館陳儀深館長這場座談開場說,昨日開幕時有參與者認為,三年來轉型正義成果是不佳的。可能是因為追討的錢多,但是實際入庫的錢太少等。館長的回應是,黨產追查過程釐清真相是大工程,臺灣現在要走的是曲折的改革道路,而不是革命後的清算,許多案件要走司法途徑,當中受到政治、歷史與法律的拉扯。
那種拉扯,在李福鐘老師最後的分享中,我感受特別深刻。大意是,我們必須知道黨國不分的威權時代,過去的人們是不自覺地服從某種安排,這是活在 21 世紀的年輕人沒有的經驗,而無法直覺體會的。不過人可能會因某個事件而覺醒,有人啟蒙自美麗島事件,對李老師來說,是陳文成事件發生之後,才開始認為「我不必忍受/活在這種氛圍」,政治思想才開始翻轉。
後來有人轉過來投身野百合運動,爭取民主。但也有人不轉過來,民主化政黨輪替後,那熟悉美好黨國結合都不見了,許多人懷念過往「美好的兩蔣時代」,而產生失落感。歷史流轉,五年級生們選擇不同的方向 ,以不同的認知基礎思考台灣,這形成那輩人永不對話的困境。我猜測,這也是為何,老師在結尾提到,年輕人雖然無法感受,但可以認識與記憶台灣民主化的歷程,並傳遞到下一個世代,因為這可能是促使對話的共同基礎。(難,真的難,每次講到都會情緒高漲,基礎歸零嗚嗚)
QA精選
第一題:
問:馬英九執政時同為國民黨黨主席,民進黨執政時,蔡英文也曾任黨主席。那要怎麼看待不同時空脈絡下,國家元首兼任黨主席這件事?
答:我(李福鐘老師)認為關鍵的是界線的分辨,也就是現今中華民國體制是否以黨領政。現況黨國分際是相對清楚的——總統是人民選舉產生,對全民負責,黨無法干預行政。
不過約在 1988 年左右,蔣經國死之前李登輝初期,黨國之間的關係仍以黨領政,黨完全控制政府機構。如果與我同年紀,大概會知道那時的部隊裡有輔導長,裡頭不時召開黨會議;校園有知青黨部,你可能因為是外省家庭,而被教官拉入國民黨。
我有個特殊經歷也跟大家分享。因著國發會的計畫,我有機會到各個政府審查檔案,辨識哪些要編列為永久政治檔案。在外交部的庫房,我驚訝地看到目錄有著「黨文」的系統。也就是在一個行政機關裡,除了國家既有的內部公文,黨的公文也能被平行送出,這讓我非常驚訝。
民國八十幾年,李登輝還是總統的時代,我有個在行政院當基層公務員的朋友。那時他們這些基層接到命令,除了行政公文要另外協助黨文。但我朋友不是黨員,他會困惑。這時的台灣已經進入民主化時代,有些基層不滿,不願意配合,因此後來的黨文由具有國民黨黨員的職員接手。
在各處皆可看見黨國結合的緊密,尤其是戒嚴時代不可能組新黨,僅有一個黨,被稱為一黨系統。你說那時有中國民主社會黨與青年黨,但這兩個黨的經費來自國民黨的「反共宣傳費」(還不是由國民黨支出,是由國庫出),可以說是粉飾一黨獨大的「花瓶政黨」。
那時的黨國一體 ,無視政治倫理與憲政規範,黨機器放進軍隊與行政機關,是現在沒有,也難以想像的。不過現在政黨是選舉機器,黨國分際越來越清楚,因此我認為現今總統兼黨主席,在不違背憲政體制下是可以的。
第二題:
問:
不當黨產處理委員會是行政院成立的任務編組機關,那如果因立委改選而被凍結經費,黨產會該如何繼續運作?
答:
黨產會有一定的法律基礎,除非國民黨立院票數過半數而有新花樣,這可能另當別論。不過我認為這件事要回到社會,近幾年有越來越多人關心黨產問題,也認為這需要解決,這會形成一股制衡壓力。
黨國的概念從蘇聯開始,用革命黨與黨政軍一體的模式鞏固政權,這是與西方不同的另套價值,或許過去他有存在的理由——像是對抗共產黨。但若再台灣仍繼續戒嚴,許多接受國際思潮的台灣人也無法接受,從漸增式的政黨體系可見一斑。
不過許多的傷害仍存在,人的財產乃至生命。因此,這社會需要轉型正義弭平歷史傷痛,而轉型正義有幾個面向,不當黨產是其中一個。這議題需要民眾關注,並在選舉時刻以選票表達立場。
原文出自陳沛穎臉書,芋傳媒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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