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TTORO專欄》郭台銘式MOU和倒楣的威斯康辛州

郭台銘和富士康最近又在美國媒體上頻頻出現。如果有人以為這是因為郭董宣佈要參選台灣 2020 的總統選舉，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有太多美國公民對政治冷漠，連自己國家的民主參與也興致缺缺，一般人怎麼會去關心太平洋彼端的台灣政治？以 2016 年的美國總統選舉為例，根據有投票權的人口數（18 歲以上的美國公民）計算，投票率不及 60％（58%） ，但這已經算是個「好年」，至少也過了半數。

總之，郭台銘和富士康之所以近日成了威斯康辛州媒體的「寵兒」，其實是因為美國的記者認為郭董說話不算話，狠狠的耍了威州州民一道。

話說 2017 年的盛夏，和美國總統川普很麻吉的鴻海董事長郭台銘，在白宮同台開記者會，高分貝的宣布富士康將在美國進行大規模的投資。幾天後，郭先生與當時威斯康辛州州長沃克（Scott Walker）會面，並簽下了「飛鷹計畫」的 100 億美元投資案的合作備忘錄。郭台銘會後對記者表示，他是一名商人，很多人說商人無祖國，沒錯，「我覺得市場就是我的祖國。」郭台銘更強調台灣市場太小，全世界最大市場就是中國與美國，我們不去那裡，我們要去哪裡呢？

郭台銘的「飛鷹計畫」立刻在威州引發許多爭議。首先是州長沃克為富士康所提供的慷慨補貼方案，預計 15 年內的總額會高達 45 億美元，這當然將由納稅人買單。接着是許多環保人士和當地居民都不願接受富士康設面板廠將造成的問題，如填平濕地、紅翅黑鸝失去家園、污染密西根湖，以及附近許多住戶將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園。

記得當時周遭許多美國好友都很憂心，富士康將在威斯康辛州，我們這個很草地但生活環境優美的地方造成難以挽回的污染。對此，我們也只能轉述多年來郭董諸多「說話不算話」的記錄，包括幾年前他在選舉之前的「別逼我離開台灣」的喊話；更何況，郭董說要投資美國也不是第一遭。

富士康在 2013 年也曾經承諾投資 3000 萬美元，要在賓夕法尼亞州的首府哈里斯堡（Harrisburg）建成一家新高科技的工廠，預計會僱員 500 名工人。哈里斯堡雖然是賓州的政治中心，但是個小城市且人口數只有五萬人，所以千萬別小看這個 500 個工作機會對當地的震撼。只不過郭董畢竟就是郭董，雷聲很大但雨點不僅小根本就沒落地，所以計劃最終是不了了之，大家白玩一場。類似的遊戲也在巴西玩過，郭董曾號稱要創造十萬個就業機會的遠大計畫，最後也沒有付諸實現。

確實很悲哀，我們能夠提供給美國朋友們的安慰，竟然是此人不遵守承諾是常態。

不幸的是，州民抗議歸抗議，在共和黨主政的威州州議會的護航下，州長沃克還是硬幹下去；他不斷強調此計劃將會替威州帶來一萬三千多個工作機會。一年後的 2018 年 6 月底，郭台銘風風光光的在州長沃克和聯邦眾議院議長萊恩（Paul Ryan）的陪同下，眉開眼笑的歡迎與會捧場的川普總統、美國商務部長、財政部長等內閣的首席財經官員。富士康的「威斯康谷科學技術園區」終於在蒙特普萊森（Mount Pleasant）浩浩蕩蕩的動土開工，用的還是黃金色的鏟子。

The president has been at the center of the Foxconn project since the deal was first struck between former Gov. Scott Walker and Foxconn chairman and CEO Terry Gou. https://t.co/EdkoeEbu6m

— JSOnline – Business (@js_biz) April 27, 2019

隔日，川普更在白宮一場活動中提及富士康，並誇耀稱此園區為「世界第八大奇蹟」。為什麼是第八大？世界前七大的奇蹟是什麼咚咚似乎也沒人知道；但既然世人對川普信口開河早已見怪不怪，也難怪沒聽到任何記者對此提出質疑。

也許是當時正在競選連任中的沃克州長和郭台銘都渴望給威州州民留下個好印象，也許是郭董這次是玩真的，不僅蒙特普萊森的「威斯康谷」動工，威州整個 2018 年的夏天都是富士康的消息。首先宣佈將在密爾沃基市（Milwaukee）設立富士康的新總部和「創新中心」。接著是綠灣市（Green Bay），又是一個「創新中心」，預計將創造至少 200 個高科技工作機會。

然後是歐克萊恩市（Eau Claire），再來兩個 「技術中心」。接著是拉辛市（Racine）的「創新中心」，以及附近一所技術學院的擴張。另一個大新聞則是富士康和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簽署合約，將捐款1億美元設立科技研究所，並與「威斯康谷」的園區密切合作。這麼多的「創新和技術中心」，好像因郭董一人和富士康，牛口和人口數相當的威斯康辛州突然間要變矽谷了。

不論如何，任何嘉年華會也有散場的時候，隨着美國 2018 年 11 月的期中選舉結束，富士康所有熱熱鬧鬧的公告、記者會、和動土開工也跟著告一段落。只不過，郭董的「創新和技術」似乎沒幫上什麼大忙（還是幫倒忙？），共和黨的沃克州長競選連任終究失利了。即便是如此，新上任的民主黨州長埃弗斯（Tony Evers），雖然在競選期間對此交易有諸多批評 ，但也沒有說要廢棄這個契約，只是對州民承諾要讓富士康負該有的責任。

然而，時隔才幾個月，今年的 1 月蒙特普萊森的「威斯康谷」內的起重機和挖土機都停工了。郭董的特助胡國輝在接受路透社訪問時表示，富士康正考慮縮減甚至擱置在威斯康辛州的投資。聽到郭台銘的承諾面臨跳票，川普立刻一通越洋電話讓郭董改變主意；工廠還是得蓋，但走向會改為創造穩健的「AI 8K+5G 的生態系統」，以滿足未來先進面板顯示技術的需求。

有意思的是，郭台銘和特助胡國輝對富士康的政策和計劃轉換所提出的理由卻是兩極。胡先生給路透社的說法是，因為該公司的 LCD 螢幕無法在美國市場上競爭，所以聘雇人員將朝向研發為主的工程師和研究人員，而不是最初所承諾的藍領員工。但郭董卻向川普「抱怨」說，都是因為川普上任後，美國經濟改善、失業率大幅下降，因此根本找不到員工啦！當下川普心花怒放立刻推特說，「我與郭台銘談話後，富士康威州（廠）的好消息！」

畢竟薑是老的辣，不論郭台銘的祖國是哪一國，能夠把打破承諾的這檔壞事，輕鬆的轉化成一件拍馬屁的美事，果真不是吃素的。

問題是，這些聲明並沒有讓威州和蒙特普萊森的居民放心。威州州政府早已為了這個龐大的製造工廠做了許多準備； 納稅人的花費已經超過 3 億美元，建造相關的道路工程 、基礎公共設施、以及土地的徵用 。而開工建造「威斯康谷」的蒙特普萊森，它的信用評估指標已經被下降了，主因就是該村為了富士康的計劃改變而借貸更高利息的長期貸款，造成了當地超過 7 億美元的龐大債務。

至於那些沸沸揚揚的「創新中心」呢？根據媒體 The Verge 的報導，富士康確實已經在各地購買了一些房地產，但除此之外，沒有外人對這些中心有足夠的了解。不僅富士康不願接受正式的訪問，連州政府官員也無法替媒體解惑，所以今年三月中旬，一位 Verge 的調查記者 Josh Dzieza 決定到威州的六個城市去進行「尋找富士康」之旅。

記者 Dzieza 的第一站就是密爾沃基市的辦事處，是一幢位於市中心的七層辦公樓，也是所謂富士康北美公司總部和創新中心。根據胡國輝去年對外界的公佈，富士康將對該空間進行翻新，包括一個創新中心和一個僱用 500 人的辦公室。據 Dzieza 在四月初發表的報導，大樓的一角已經有富士康的標誌，但在他兩天的查訪期間中，位於一樓有玻璃牆的會議室完全沒有人跡， 牆上的全新白板仍然完美無暇。

大廳中的接待員很有禮貌的拒絕了記者與富士康人員交談的請求，並給了他負責媒體部門的電子郵件地址。 但最後的結果是一位公關人員以電子郵件回應，請記者去看富士康最近的新聞稿。不過富士康在密爾沃基總部的大樓真的不是空房，只不過，進出大樓的絕大多數的人實際上是另一家金融服務公司的職員，此公司向富士康租用了三層樓。而根據他們提供的訊息，確實有富士康的人員在大樓中出沒，只是人數少且口風很緊。

接著是歐克萊恩市的「創新中心」，據說該建物原本應該在今年年初就要開始運營，但消息人士聲稱當地的分包商沒人在這個項目上得到合同，也沒有人得到報酬。歐克萊爾市議員對記者表示，這也許僅僅是一場競選的策略，並對所謂的就業機會存疑。

至於富士康科技中心在該市的第二棟樓房，根據大樓屋主的說法，富士康的人反反復復所以該筆生意根本沒談成。

至於綠灣市，根據去年夏天的公告，富士康將在一棟六層樓的建物中建立一個創新中心，但和其他地方一樣，富士康的跡象極少。大樓的電梯指南上列有一個兒童博物館，一個自行車商店，一個建築公司，和三個未標記的樓層。 綠灣的市議員 Randy Scannell 在接受記者訪問時說，他對富士康的進度和內情都不太清楚；但他也很愉快的表示，至少他們和蒙特普萊森的「威斯康谷」不同，不會因為富士康有污染的憂慮，而且綠灣也沒有提供任何財政的補助。

然後是拉辛市，富士康一個分包的建商向記者保證，富士康正在「做事」，但到底是什麼事，他們不能說。 無論如何，富士康確實在這些城市買下了一些建築物，據說還在拉辛市購買了另一棟建築，甚至也打算在麥迪遜市購買房地產。然而，富士康畢竟不是搞房地產投資的仲介，

郭董要在威斯康辛州創造穩健的「AI 8K + 5G 生態系統」到底是什麼？ 根據 Josh Dzieza 的調查結果是，一堆空樓和很多的謎題。

這個報導出爐後，富士康又宣布它正在購買另一棟建築物，並抨擊這個新聞包含了許多錯誤的訊息，而且公司將會很快發布更正。富士康並重申公司對之前合同的承諾，表示他們對 100 億美元的投資和僱用多達一萬三千人的心意不變，只是他們目前正在和州政府談判，尋求一個比較有「彈性」的交易。不過美國記者也許比較難纏，幾天前在 4 月 26 日又下了「戰帖」表示，距離富士康的宣布已有兩週了，而且儘管媒體多次要求，富士康至今尚未發布糾正，也沒有解釋之前記者的報導到底哪裡有誤。

總之，郭台銘和富士康這回在威斯康辛州捅的簍子，最後會如何收場，大概也沒人敢斷定。

過去富士康確實已多次演出一樣的戲碼，宣布要在賓夕法尼亞州，在巴西和其他國家設立的大型工廠也從未實現過，但郭董總能毫髮未傷的全身而退。然而與賓州不同的是，威斯康辛州因政治人物的野心，已經為了富士康投入巨額的資金，並讓蒙特普萊森深陷財政的泥沼。

最後就以一件小趣聞結尾。日天前我們和一對美國的好友聚餐，當聽到郭董宣布要參選 2020 台灣大選時，他們的反應是先瞠目結舌，接著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後說：「我的天啊！你覺得台灣人民也會愚蠢到去選出一位台灣的川普嗎？」

參考資料：

• Foxconn promised a ‘correction’ about empty buildings in Wisconsin two weeks ago, and it hasn’t said a word since（Apr 26, 2019）
• Foxconn is confusing the hell out of Wisconsin（April 10th, 2019）
• Inside Wisconsin’s Disastrous $4.5 Billion Deal With Foxconn（February 6, 2019）
• Foxconn’s $100M deal with 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has students worried（November 5, 2018）
• In Racine County, neatly maintained homes and dream houses are being designated ‘blighted’ to make way for Foxconn（April 11th, 2018）
• Before Wisconsin, Foxconn Vowed Big Spending in Brazil. Few Jobs Have Come.（September 20,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