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亮專欄》孤獨少年心中孕育的野良犬黑吉

善於挖掘日治時期各樣生活面貌的作家陳柔縉，二〇一八年的作品《一個木匠和他的台灣博覽會》透過紀念章來看一九三五年台灣博覽會的盛況，該書第 185 頁有兩張有趣的照片，那是台北高校畢業紀念冊上的活動照片，學生們戴上野良犬黑吉（のらくろ）的面具表演合照。

野良犬黑吉出自漫畫家田河水泡（一八九九－一九八九）之手，田河水泡一生長壽，他一輩子就以野良犬黑吉風靡整個昭和時代。

孤獨少年田河水泡

田河水泡·野良犬黑吉館（田河水泡·のらくろ館）位於東京江東區，按圖索驥沿途中，始終有種「這裡是東京嗎？」的奇妙感，附近商家住家建築多有一定的年份，往來行人也並不特別多，更別提觀光客了。接近紀念館附近，附近商家掛起のらくろ肖像的旗幟，有種走入昭和時代的歷史感。

田河水泡，一八九九年出生於東京墨田區，不過出生未幾，母親過世，父親再婚，他就被送到江東區的伯父處扶養。田河水泡的人生，就像是典型的下町人生，好運歹運交織，人生的理想與現實兩難，最後還是在俗世間憑自己的雙手走出一條路。他的伯父喜愛畫中國畫，堂兄愛畫油畫，田河水泡自小耳濡目染喜愛美術。伯父對他的教育並未鬆懈，雖然不敢奢望具備成為官僚或進入大企業所需的亮眼學歷，但是下町商工人家營生所需的讀書、寫字與算盤基本三要件嚴格督促。田河水泡的《黑良犬黑吉一代記：田河水泡自傳》（のらくろ一代記：田河水泡自敘傳）裡可以看到他對伯父有著如生父一般的感情，可惜十歲時伯父便過世。而後，在家族協力下，伯母經營漢藥店，田河水泡也跟著在店裡幫忙，或背誦深奧的漢方藥名或親身研磨藥粉。

十二歲時，他的生父想要經營三味弦商店，請田河水泡到店裡幫忙兩年。重回沒有記憶的原生家庭，他的心情複雜，伯母已如同母親，但回到原生家庭卻得叫父親的後妻媽媽，總有種違和感。更讓他沮喪的是，當他告訴父親以後長大想要走上繪畫之路時，父親竟然覺得莫名其妙。命運捉弄人，田河水泡在回憶裡提到如果在原生家庭長大，在那個父親威嚴決定小孩前途的年代裡，他也許就畫不成畫。田河水泡在自傳裡引用了中國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典故比喻，但自小便要與生父別離，那個「失」裡蘊含了自小以來的惆悵吧？田河水泡的舅子是日本戰後文學評論界巨匠小林秀雄，他對田河水泡的印象便是少年時代就在孤獨中度過。

大正時代的少年雜誌與漫畫熱

慰藉孤獨少年田河水泡的，是落語與立川文庫。落語，類似單口相聲，這類表演場所是庶民的聚集地，門票不高而且說的都是庶民感興趣的話題，或者歷史故事或者嘲諷有權者，田河水泡伯父家附近便有落語表演場所。田河水泡與落語緣分不淺，日後也曾短暫當起落語作家。立川文庫則是一九一一年大阪出版社所發行的袖珍故事本，主題是民間歷史故事，深受小學生歡迎，一九一四年出版的《猿飛佐助》尤其受到歡迎。

一九二五年，二十六歲的田河水泡美術學校畢業，他對抽象畫情有獨鍾，但堂兄告訴他再怎麼畫也賣不了錢，為了生計考量二十七歲時田河水泡進入講談社擔任落語作家。講談社，明治末期所成立的大型出版社，起初，田河水泡以高澤路亭的筆名寫作落語，而後，開始畫漫畫。二十九歲時，田河水泡結婚，他的妻子小林富士子是大學畢業也在高中擔任過教職工作。

田河水泡進入講談社之前五年，加藤謙一已進入講談社並擔任《少年俱樂部》的總編輯，他的入社照片目光犀利十足幹練模樣，似乎預示了未來對少年雜誌、漫畫的影響力。隨著日本報刊的發展，編輯所扮演的角色愈發重要，他們構思讀者喜愛的主題找尋適合的作者擔綱，在日本漫畫發展過程中是幕後的重要推手。加藤謙一一八九六年出生於青森，家境貧窮，但父親卻仍堅持買富裕人家才買得起的《少年世界》給他，這是當時唯一的兒童雜誌。而後，師範學畢業後，在小學擔任老師，這期間他發現兒童刊物的匱乏，也立志辦份兒童刊物。他與兒童刊物可說有不解之緣。一九二一年進入講談社之後，他所編輯的《少年俱樂部》就是針對兒童的雜誌，也在他主導下發行量快速成長。

加藤謙一在日本漫畫發展中也是個關鍵角色，他進入《少年俱樂部》未幾，少年漫畫在日本開始受到歡迎，織田信恆與樺島勝一合作的《阿正的冒險》（正ちゃんの冒險）是代表作品。阿正的正意即大正時代之意，可說是「大正之子」。阿正的造型乍看之下是比利時漫畫《丁丁歷險記》主角丁丁的翻版，不過，《阿正的冒險》早了《丁丁歷險記》六年。阿正的穿著是西方式的，他頭戴阿正帽、繫領帶、穿著短褲與及膝的長襪。隨著《正ちゃん的冒險》的風行，阿正帽在大正年間大流行。值得一提的是，這部作品當中，樺島勝一使用了日本漫畫當中首次出現的對話框。

野良犬黑吉的誕生

也在少年漫畫的風潮下，一九二八年，加藤謙一邀請田河水泡畫漫畫，在加藤謙一的記憶裡，田河水泡多少有些抗拒，雖說是落語作家，但有機會他還是想當個正格的畫家，不怎麼想當畫漫畫家。不過，談到後來，喜歡狗的田河水泡慢慢浮現出野良犬黑吉的造型與故事。

野良犬黑吉的原型是將自己所養的小狗形象加以修改，而其角色設定則是無人飼養的流浪犬。整個故事就是野良犬黑吉從軍記，從最底層的猛犬聯隊二等兵開始，軍旅生活中有挫折也有成功，野良犬黑吉可說是少年閱讀的勵志故事。從落語到漫畫，田河水泡也改了筆名。他在自己原名的羅馬拼音玩了個小把戲，他原名的唸法是TAKAMIZAWA，他在其中斷字TAKAMIZ‧AWA，借用漢字即為田河水泡。

表面上看起來野良犬黑吉是個輕鬆的兒童故事，但在加藤謙一看來，這其實是田河水泡的寫照。

他出生後母親病故、父親再娶田河水泡因而被送到伯父家撫養長大，野良犬黑吉其實是田河水泡內心自小孤獨的寫照。田河水泡的妻舅小林秀雄也認為這是田河水泡自己的故事。野良犬黑吉一炮而紅，戰前連載漫畫高達一百三十四本，也有九部野良犬黑吉為主題的電影。隨著日本軍隊勢力進入中國，野良犬黑吉也在中國從軍。不過，隨著戰事的深化，一九四一年野良犬黑吉被認為有損皇軍尊嚴禁止刊登。

二〇一七年，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為紀念日本動畫發展一百年，建立了早期動漫作品的專門網站，其中便有兩部是野良犬黑吉，有興趣不妨到此跟野良犬黑吉打招呼！

由想想論壇授權轉載。原文標題：【在博物館看見日本動漫】孤獨少年心中孕育的野良犬黑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