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怡秀專欄》電影《一屍到底》：獻給所有創作者的狂想奇蹟

是什麼樣的電影，原本只有 2 家戲院上映的近乎獨家規模，轉身為全國上百間戲院上映，還賣到海外造成轟動，票房飆破 21 億日圓？

甚至舉辦巡迴展覽，周邊商品賣到斷貨，還被人高價轉售網拍？日本電影《一屍到底》無疑是近年電影界的最「怪」奇蹟！自故事選材、呈現方式與宣傳手法，就和這部電影的際遇一樣，高潮迭起，令人直呼有趣呢。

從中文片名《一屍到底》便可判斷，這是一部跟殭屍有點關係的電影，從日文片名「カメラを止めるな！」（攝影機不准停！）來切入，就顯得有些耐人尋味了，攝影機為什麼不准停？還是為了什麼原因不能停？是誰喊出這句話、對誰喊、又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而喊呢？

＝＝＝以下開始涉及劇情，請斟酌閱讀＝＝＝

故事從一座詭異的廢墟開始。正在拍攝殭屍片的劇組，因為偏執導演氣得大罵女演員不夠投入而氣氛僵持，只得暫時休息，毫無幹勁的工作人員散慢地走，疲憊的男、女主角和造型師無止盡地漫談，一切看起來都很無聊，但突然傳出「砰」的一聲巨響，再來是慘烈的尖叫聲，最後是被丟進門裡的斷臂，工作人員一一「狂化」，造型師才忍不住提起以前這裡進行著人體實驗的可怕謠傳。大家都想逃，卻只有瘋狂的導演認為，真正的殭屍更能激化出最真實的反應，機不可失，興奮對著鏡頭大喊：「攝影機不准停！」有這樣一位把「藝術」放在「性命」之前的領頭人扯後腿，人人只好自求多福，展開一段大逃殺般的血色求生啦。

──故事聽起來挺芭樂，畫面呈現亦很粗糙，長達 37 分鐘的一鏡到底，與其說鏡頭在演員間流竄是交代關係，不如說大部分的時間都不知所措般慌忙移動，半點稱不上炫技，看得也不舒服，搖搖晃晃直逼暈車界線。生硬的對白、不自然的停頓、廉價的假血斷肢，缺點隨處可見，即使到故事結尾時稍微撩起人們的不安感，但由於鏡頭被拉高時還一停一頓坑坑巴巴，又降低了緊張感，整體來說雖多多少少攀上「廢到笑」的及格邊緣，又怎麼能稱為人人口中的佳作、神片呢？真正的故事從喊出「卡！」的 37 分鐘後才開始。

故事回到一個月前，從這部三流僵屍片的製作緣由開始說起。一位在業界以「便宜、快速、品質尚可」打出「口碑」的導演，被指派了一項看似惡搞卻得付諸實踐的案子，他必須製作一部一鏡到底、現場直播的僵屍片。在公事上，他得面對奉行著「差不多」主義、隨便又敷衍的兩位製作人，超級難搞、沒有演技卻有一堆偶像包袱的男女主角，剩下的演員要不有酗酒問題、要不就是飲食挑惕，甚至還有人若有似無地發展不倫關係，各種難以掌握；在家庭裡，他得看好熱愛電影、同樣在業界但片場裡隨時都會暴走的女兒，還有內心中演員魂未死、但一旦入戲就會失去自己的妻子。

一切的不確定因子，在開拍之後接連爆發，第二段的翻轉視角再現了那 37 分鐘的「一鏡到底」鏡頭之外，到底多麼人仰馬翻，一切的「不自然」與「拙劣」，都加乘出更大的「笑」果，熱鍋上的螞蟻被逼出更多即興的潛力與創意，溫吞懦弱的導演親上火線，破口大罵著排戲時總是愛擺架子的女主角「虛假」，轉身就給總是滿口戲經的男主角一個響巴掌；過長的停頓與無聊的聊天話題，竟都是為了要爭取時間而不得不的拖戲戰術；途中有演員醉倒不行人事甚至當場嘔吐、有演員忍不住拉肚子，大家只得見招拆招扛著人掰著頭、一邊「大號」也得爭取時間一邊上妝；「正片」裡一段與地板同高拍攝女主角被殭屍追的片段，其實也沒有任何美學上的取景意圖，只是攝影師因腰痛而站不起身的「傑作」。

改戲、加戲、刪戲又重新詮釋戲，用盡手段都得演下去，「攝影機不准停！」這句話不只有著現場直播不得出包的壓力，更成為一種大家共同的信念，深愛電影的妻子、女兒也一塊兒栽頭下去，甚至比導演爸爸更投入，都是為了要撐足到節目的最後一刻，每一個人都能成為彼此的基座。放聲大笑之際，觀眾會發現《一屍到底》的故事，領著我們的心情從廢到笑、佩服到鼓掌、最後胡亂感動到有些熱淚盈眶，因為哪怕姿勢窩囊、腳步踉蹌，哪怕錯誤百出、狀況不斷，為了一個目標而努力向前時，卻也能一塊兒蠢得很帥氣、忙得很浪漫。（雖然生態是不健全的，我們依舊期待一個更完善的工作環境，以及預算理解）

《一屍到底》的拍攝成本僅 300 萬日圓（約 82 萬台幣），如今日本國內票房已超過 21 億日幣，海內外都紅透半邊天，日前還在東京澀谷開辦展覽（接下來也會前往宮城縣仙台市、愛知縣名古屋市與福岡縣福岡市舉辦），展覽會場裡，販售了印製了電影片名（同時也是劇裡的工作人員所穿的）的 T 恤、毛巾、手機殼，電影裡「誤事」的罐裝酒也成為人氣商品之一。礙於版權問題，展覽現場僅有四個地方可拍照，裡頭最有趣的是當參觀者走到會場中央往上看，會發現有一面鏡子，只要對著鏡子自拍，就會發現自己站在劇中「血字五芒星」的裡頭，看過電影的人應該就知道，雖說有些「觸霉頭」、卻是令人會心一笑的紀念攝影點了，作品的百無禁忌與幽默感，真可說是從電影延續到了展覽會場。

而會場裡也展覽了演員們的戲服、小道具、導演的手繪筆記等，其中最有看頭的則是三面螢幕，正面播放著不同於正片的其他取景，左邊是劇中劇，也就是第二次翻轉劇情時的工作人員視角，右邊則是真正拍攝現場的側拍紀錄，有趣的是，左右兩邊的影像是幾乎重合的，兵荒馬亂的移動與準備，其實幾乎都是原汁原味呈現，克難、凌亂、充滿機動性。

《一屍到底》對任何一位還在創作路上努力的人而言，不管是身處於拍片、寫作、攝影或是繪圖等各領域，其實都像一種溫柔的鼓勵：「不准停下攝影機／不准停下筆／不准放棄按下快門的機會」。

我們都如此狼狽，卻也如此地奮力，只要熱血不冷，也許真的就會有一個奇蹟，將在我們不願意停下的倔強中，悄悄萌芽。

爆笑裡埋藏的款款深情、傻傻執著，或許才是造就這部作品成為奇蹟之作的最大主因吧。

由想想論壇授權轉載。原文標題：【日本想想】電影《一屍到底》：獻給所有創作者的狂想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