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傳媒 TaroNews - 台灣觀點.芋見真相

《何蕙安專欄》柏林圍牆倒塌後 留在腦中的牆

柏林圍牆 圖片來源:作者攝

1990 年 10 月 3 日,東西德正式宣布統一,黑紅黃三色國旗在德國國會大廈升起。28 年過去了,柏林圍牆早已倒塌,但仍然有一道牆留在大家的腦子裡……

我的前同事 Arvid 跟我同齡,曾在成都攻讀考古,說得一口流利中文。他個性認真,待人誠懇;他選擇吃素,是綠黨的支持者,且持續在下班後志願教難民德文。我眼中的他是「愛與和平」的代言人。

我家在柏林東北邊的 Prenzlauer Berg,當時公司位在偏南的 Kreuzberg。有次下班後,請 Arvid 同行幫忙拿東西。不過是 15 分鐘的車程,隨著離我家愈來愈近,Arvid 頻繁左右張望,發出陣陣驚嘆。

「哇,東柏林真的很不一樣。你看那個地磚!」「你們這邊的路也好寬喔。」Arvid 是道地的柏林人,來自西柏林。

「你是開玩笑吧?你是柏林人耶,怎麼一副觀光客的樣子。」

「我從來沒住過東柏林啊。你看那個屋頂,也跟西邊很不一樣耶。西邊都是尖尖的,但東柏林是平的。」
「阿,還有這個經典的組合屋(Plattenbau)!」

柏林圍牆 1989 年 11 月 9 日倒塌,東西德在隔年 10 月 3 日統一。圍牆倒塌的隔天,與上百萬東德人一樣, 8 歲的 Markus 跟著家人到了西邊,想看看西柏林到底是什麼模樣。西德政府向東德居民發放 100 馬克的「歡迎金」,各地銀行前排著不見盡頭的長隊。

Markus 也是土生土長的柏林人,但出身東邊的 Buch。他至今已搬過好幾次家,但從來沒有離開過東柏林。
說不上來是什麼原因,可能是東柏林讓他感覺熟悉。

Mauer im Kopf,意為「在腦裡的牆」——來自萊比錫的朋友 Hannes 告訴我這個說法。柏林圍牆雖然倒了,但還有一道牆留在大家的腦子裡。

Hannes 讀研究所時,有次班上同學在討論要怎麼將一道烤雞的日文翻譯成德文。Hannes 脫口而出:「Broiler 這個詞怎麼樣?」

他記憶猶新:當時十個同學全部一臉茫然,沒有一個人知道 Broiler 的意思。班上只有他來自東德。

這些德國朋友皆與我年紀相仿——他們都生於東西分治的時代,因年紀還小,已經沒有關於柏林圍牆倒塌前的記憶了。但即便是成長於兩德統一後的時代,生活的所見所聞、家庭的薰陶,仍讓他們在腦海裡描繪出東西德的不同地圖,界定出有別的心理距離。遑論上一輩的疏離感。尤其是來自東德地區的。

德國聯邦政府每年在統一日前夕都會發布年度報告,以經濟與統計數據對照東西德的發展。2017 年的結果顯示,儘管東西德的經濟差距持續縮小,東德的成長動能還是令人憂心地緩慢微弱。

2017 年,東德的 GDP 僅為西德的 73.2%,東部的薪資水平僅西邊的八成。東西德失業率分別為 7.6%、 5.7%;其中年輕人失業情況的差異更為顯著,東德高達 8.4%,幾乎是西邊 4.6% 的一倍。

東西德統一後,東德相對低下的生產力與計劃經濟不敵西德的資本主義,東部地區出現大規模工廠倒閉、數百萬的失業,及保險與退休金制度的劇變。圍牆倒塌後至 2015 年,東德五聯邦州已流失超過 230 萬、約 15%的人口,為該地區留下深遠的影響。

儘管 2017 年東德出生率有所上升,仍不足以消弭人口、尤其勞動力下滑的困境。預估在 12 年後,東德將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退休者。

迄今仍沒有大型企業總部在東德落腳。經濟的弱勢讓部分居民有二等公民之感,也將矛頭指向了政府組成——現任聯邦政府內,除總理梅克爾與家庭部長 Giffey 來自東德,其餘 16 個內閣部長皆為西德人。

「自德國統一,已經過了整整一代,但到處都仍是西德人做主。」德國之聲評論指出。

東德區域並非全無好消息。部分大城如德勒斯登、萊比錫、馬德堡仍極具吸引力,人口規模持續擴大,但其背後是更多不知名小村落的凋零。村內缺乏工作機會,沒商業設施,也無公共交通,連找上一個伴都無比困難。

去年,一個在柏林南方約兩小時車程的小鎮 Alwine,以 12 萬歐元(約新台幣 432 萬元)求售的新聞,刺痛著東德人。當地歷史悠久的燃煤工廠在兩德統一後倒閉,全村迄今僅剩 15 人與頹圮的屋舍。該鎮最終以 14 萬歐元(約新台幣 504 萬元)拍出。

另一個令人憂慮的,是不滿情緒推升的右翼勢力與仇恨犯罪,尤其在德國 2015 年對難民打開大門之後。

聯邦年度報告指出,東德僅佔全德 20% 人口,卻囊括了超過一半的右翼仇外犯罪。令人記憶猶新的是 8 月底在東德第三大城 Chemnitz、一名德國人遭兩名難民刺死後引發的一系列激烈的仇外示威抗爭;及在東德第一大城德勒斯登出現的右翼民粹組織 Pegida(歐洲愛國者反西方伊斯蘭化)。

曾在公機關工作的 Hannes 認為,「不夠開放」是東德人相對「恐外」的主因。「具體的說,就是生活中太少來自不同文化的人了,所以不知道該怎麼看待外國人、怎麼跟外國人相處。」

他以自己的家鄉萊比錫為例,因當地有知名的大學,外國學生在當地人口的比例較高。至今仍每週一在德勒斯登舉行示威的 Pegida 曾試圖把活動複製到萊比錫,但收不到迴響,不了了之。

「德國統一基本上大都是成功的故事,但的確有很大一部分的前共產東部地區民眾懷有不滿。」梅克爾上週末受訪時坦言。

在資本主義社會的眼裡,東德或許封閉、無新聞自由、物資有限、處處受到管制,買輛車要等十多年——但還是有不少東德人懷念過去的社會福利、充足的托兒所,尤其是在「人人皆勞動」的概念下產生的男女平權。

此外,因為「制度不自由」,反而讓人看到「身體的自由」。裸體文化在東德共產時期大量湧現,目前在東邊還有不少裸體海灘,反而是讓來自「自由社會」的西德人不太習慣。年輕一代的東德人不見得對於公眾裸體那般自在,但身上仍留著這個標籤。

最近一次的「東西德」話題就發生在上週末。我們夜宿德國東部、靠近波蘭的小鎮魏斯瓦塞爾(Weißwasser)。當民宿主人 Peter 聽到 Markus 的出生地是柏林 Buch,馬上親暱地說:「噢,你是 Ossi(對東德人的暱稱。東方的德文是 ost)。」

如果你們都是 Ossi,感覺比較親切嗎?我問。

「當然了,因為我們都不是資本主義的朋友。」Markus 説。

想想論壇授權轉載。原文標題:Mauer im Kopf : 柏林圍牆倒塌後 留在腦中的牆

邀請您加入「芋傳媒」的粉絲專頁
邀請您加入「芋生活」的粉絲專頁
我知道了

評論被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