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小布希總統連任的時候,一位美國好友抱怨說:「如果自己再年輕一點,我一定會想辦法移民去別的國家」。川普入主白宮時,這位好友又氣憤的說:「歷史上沒有任何強權是永久的,美國社會幾十年來的倒行逆施,國力的衰竭至盡也只是時間問題。」
甚至,近日和多位好友們聚餐時,當我們提到希望能在 2020 選舉中也有投票權時,這位朋友甚至很氣餒的表示:「你們真的打算要入美國籍嗎?我要是像你們有其他的選擇,我明天就走人了。」朋友接著還借用川普日前對海地、薩爾瓦多及非洲國家的詆毀,追加了一句話:「我才不想待在這個「糞坑」國家(shithole country) 呢!」
十幾年前好友的抱怨,乍聽之下覺得或許是太激動了些,然而川普上台後短短的一年來,突然發現朋友的悲痛是很有道理的。事實上,根據我們過去 20 多年來在地的觀察,比起全球其他先進國家,今日的美國確實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而早年讓許多人津津樂道的只要努力就能白手起家的「美國夢」(American Dreams),也在社會階級不斷擴大和財富分配嚴重不均的情況下,逐漸成了「美國噩夢」。
過去的這個禮拜,美國媒體的焦點多半集中在佛羅里達州帕克蘭市 Marjory Stoneman Douglas 的校園槍擊案。該校高中生和家長們向政府及議員施壓,要求加強管控槍械所引發的討論,也占了絕大部份的新聞版面。然而,就在此屠殺悲劇發生的前一天,有一起不見經傳的新聞卻道盡了美國許多中產階級所面對的殘酷現實。
報導中是一位德州小學二年級的老師希瑟.荷藍(Heather Holland),她在上月初感染流感許久後病情一直沒有好轉,後來醫師為她開了克流感的處方後,只因為自付費用(copay)的部份太高了,藥房跟她的要價是 $116 美元(新台幣約 3500 元),希瑟考慮之後決定不服用藥物。幾天後她的先生發現此事立刻到藥房取藥,但他的妻子還是在 2 月初因併發症被送往急診室,最後是敗血症治療無效死亡。希瑟女士是 38 歲,她身後留下的除了先生弗蘭克以外,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
比起 17 人死亡 15 人受傷的校園槍擊案,希瑟和她家人的故事當然就乏人問津,而單一悲劇後面所代表的更嚴重的議題也少有媒體置喙。沒錯,美國槍枝泛濫問題確實嚴重。然而,即使悲劇不斷重複發生,應該立法保護人民的國會議員(特別是擁槍派的共和黨),卻只會一次又一次的哀悼和為受害者家屬禱告。這些接受〈全國步槍協會〉(NRA)政治獻金政客們想盡託詞,就像去年造成 58 人喪生和五百多人受傷的拉斯維加斯濫射案,或是 11 月德州發生教堂濫射屠殺造成 26 人喪命和 20 人受傷之後,川普還是行禮如儀的將原因歸咎於行凶者有「最嚴重的心理健康問題」,並「不是槍枝管制的問題」。其實,總統大選時收了 NRA 三千萬美金獻金的川普,在上任之際就表示自己是 NRA 的「朋友與擁護者」。
根據 2016 的統計,美國因槍枝事件,包括大規模的槍擊案和槍枝暴力,以及自殺和意外案例而死亡的人數有 1 萬 4 千多人(每 10 萬人有 3.85 人);這個記錄是加拿大的 8 倍、丹麥的 24 倍、德國的 32 倍、或日本的 96 倍。更驚人的是,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數據,發現在先進國家中被子彈打死的 15 歲以下孩童有 91% 是住在美國,平均下來每天大概有 20 幾個孩子因槍枝事件而死亡。
這樣的數字讓您驚訝嗎?回想一下 2012 年底的康乃狄克州桑迪胡克小學(Sandy Hook Elementary)的槍擊案吧。當年的慘案中有 28 死,而其中的 20 人就是不到 10 歲的孩童,但當時的美國國會試圖對槍枝立法管制依舊破局。
多年來,這個社會對這些明明可以預防或減低的人禍已經變得愈來愈麻木了;人民以為只要自己有同情心,而政客們只要說嘴談關懷和祈禱就夠了。
至於大規模槍擊案的主因真的是精神問題,而美國人口中真的有高比例的精神患者嗎?哥倫比亞大學精神病學家 Michael Stone 在 2015 年的分析報告中指出,根據數據庫中 235 名殺手的資料,有 52 名(約 22%)患有精神疾病。 研究的總結是精神病患者不應承擔大規模屠殺的「首席」肇事者的責任;許多其他的研究也支持 Stone 的結論。事實上,美國的犯罪率和其他歐美國家比較起來並不高,甚至是位居中段班。相反的,美國有的是更多的致命暴力 ,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槍支的泛濫所致。據 OECD(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2012 年的統計,平均而言,美國的暴力事件涉及槍支的可能性比其他國家高出 3 倍以上。
話說每年有超過一萬四、五千人因槍枝事件而死亡的記錄確實驚人,但如果我們回頭看看希瑟女士的故事,即便是有健保,但也因己付太高而造成一個家庭的悲劇;更不用說美國每年有四萬多人會因無健保而致死的結果豈不是更嚇人?所謂四萬多人的數據是來自哈佛醫學院於美國公共衛生期刊在 2009 年發表的研究,也是最常被引用的數字。當然,那些試圖廢除歐巴馬健保 ACA 的共和黨議員和支持者經常會批判這些研究有偏頗,然而,問題是他們似乎也無法引用證據來支持他們的立場。總之,不論四萬多人的數據是否偏高,絕大多數的專家都同意未投保的人確實有較高的死亡風險,而且美國確實是 50 個最先進國家中唯一沒有全民健康保險的國家。
諷刺的是,當川普和許多共和黨人信誓旦旦的說槍枝泛濫不是重點,並把暴力濫殺的責任推給「心理健康問題」時,川普政府近日才發佈的 2019 年預算,卻將藥物濫用和精神健康管理局的支出刪減了 6.65 億美元;此外,美國國家精神衛生研究所的經費也將在 2019 年刪減 30%(減了 5 億美元)。更無恥的是,大約在一年前的 2017 年 2 月 28 日,由共和黨主導的美國國會通過了,而川普總統也簽署的一項撤銷歐巴馬時代的監管法條,也就是解禁防止精神病人買槍的法律。
在美國,老師會帶領學生進行遭射擊時的逃生演習。據 Elizabeth Love,一位猶他州鹽湖市的高中生的自述,老師會告訴大家該如何在課桌下蹲伏,還在白板上畫了該怎樣把桌子變成路障的圖表。 這樣的演習是學校的例行公事。
在美國,帕克蘭市校園槍擊案中的凶手,19 歲的尼古拉斯.克魯茲(Nikolaus Cruz)雖然還不到法定飲酒的年齡,卻可以合法購買和擁有 AR-15 半自動步槍。事實上,在佛州和許多其他州,人民不需要執照也無需註冊擁有的槍支。 襲擊性的武器不受管制,可以一次任由您購買任何數量的槍支。但手槍可需要執照才能隨時隱藏攜帶。 甚至,在佛州的槍枝銷售業者也不需要出售槍支的許可證。
在美國,帕克蘭市校園槍擊案後,當學生提出要求州政府和聯邦政府都加強槍械管制,網路上卻爆出針對他們的假新聞。眾多極右派的網民批評這些歷經過「槍林彈雨」的學生是滋事分子;許多躲在壁櫥裡2個小時避難的學生們,只因為他們挺身在媒體上發言,而被指控是受雇的演員,或是受人擺佈的道具。
在美國,在佛州校園槍擊案的一週之後,當民主黨試圖把禁止 AR-15 步槍和其它具有侵略性武器以及大容量彈夾的法案「HB 219」移出委員會,以便在佛州眾議院中進行辯論和投票,但最終還是以36票對上共和黨的 71 票反對而遭到否決。
在美國,當帕克蘭的學生和家長到白宮向總統陳情時,川普必需帶著上面寫有「我已經聽到你們的心聲」的小抄才能表現出他的同理心。而當面對學生要求有常識性的槍枝管制,及廢止戰爭性的武器(weapon of war)時,總統的結論竟然是也許老師和警衛都應該帶槍,也許校園不應該再是禁槍區(gun free zone),讓老師們接受特殊訓練並擁有隱藏攜槍的許可。
在美國,大規模槍擊事件幾乎總在發生的當下占新聞主導的地位,但政客們總會說這是禱告和追悼的時候,不是談論槍枝問題的時機。而即使是最致命或最引人注目的槍擊事件中,報導率在案件後的第二天會達到高峰,並持續一兩天後,接著在幾週內會消失殆盡,或成為整體報導中微不足道的部分。
然而這一次,看到這些年輕的倖存者不僅要求大人要有大人的擔當提出解決的方案,而且他們自己也積極採取行動,讓對話能加溫進行。在屠殺事件一週之際,帕克蘭的倖存者們在佛州的首府塔拉哈西聚會遊行推動槍支的改革;來自附近學校有千名的學生前往 Marjory Stoneman Douglas 高中,悼念遇難者並對槍枝泛濫問題提出抗爭;這些高中生並打算於 3 月 24 日於華府特區舉行「為生命大遊行」。如此的動員和公眾壓力是否真的會導致實際的立法?也許沒有人可以預測,是否這場校園屠殺的結尾又會像之前數不盡的悲劇一樣無疾而終,只能說我們得拭目以待,大概還需要幾週甚至數月的時間才能定論。
希望我們的好友對這個國家的「糞坑」評論和預測是錯的。期待這些熱血的年輕人可以繼續大眾的注意力和對話。這些帕克蘭市的高中生們會成為美國社會的「太陽花」嗎?不論如何,他們也許是桑迪胡克的悲劇以來,真的能讓槍支管制立法成功的最好的機會。
本文寫於 2018/2/22,佛羅里達州派克蘭(Parkland)道格拉斯中學大規模槍擊案發生後一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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