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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士博專欄》打破迷思、打造轉型正義「生態系」

代表黨國遺緒的中正紀念堂遭潑漆。 圖片來源:中央社

誰能料想三月會做洪水!
那突然的巨浪,
竟沖破這樣堅固的防堤;
那無情的巨浪,
竟流毀這樣美麗的田園;
那激怒的巨浪,竟淹沒這樣和平的城鎮。

——吳新榮〈誰能料想三月會做洪水〉

如何面對歷史事實的逐漸剝落,以及提防理解與詮釋的單薄,自始至終就是「轉型正義」(Transitional Justice)遇到的困難與挑戰。以台灣的情況來說,連續殖民與內部殖民的情境,讓我們至今仍然必須在遺忘與記憶的鬥爭中拉扯,更必須在說與不說之中,面對誤解或膚淺化的挑戰。

關於轉型正義,經常出現的第一個迷思是「簡化」,將二二八事件與白色恐怖、將從1949年到1987年長達38年又56天的戒嚴統治,簡化為對蔣介石、中正紀念堂或國民黨的檢討與清算。事實上,對於轉型正義的思索,原本就不會只停留在一個人或一樁案件,而是整個社會都需要面對的、對於過往社會結構的反省。

因為一旦只關注中正紀念堂或蔣介石銅像的去留,將轉型正義扭曲為「去蔣化」,不僅僅會簡化威權統治所造成的系統性傷害,更會讓未來對於戰後台灣史的理解變得單薄。台灣不僅僅只有一座中正紀念堂、一座蔣介石銅像,成千上百條的中正路、介壽路與校園、行政機關裡處處可見的「蔣公」銅像要怎麼處理?

如何打破長期以來英雄崇拜的誤解與迷思,才是整個台灣社會不能也無法逃避的責任。

圖片來源:中央社

第二個迷思是「誤解」,誤將轉型正義理解為「受害者」對「加害者」的復仇與追討,而忽略了在整個戒嚴統治當中,每一個人都是受害者,都同樣受到威權統治的影響與傷害。文化部在2017年以「審議式民主公民討論」的方式,嘗試由下往上開啟關於中正紀念堂轉型的社會討論,就是希望讓「轉型正義」成為大家都能夠介入、關心的議題。然而,文化部的嘗試之所以困難,不僅來自於立場的衝突,更受限於歷史記憶的殊異與落差。一方面,台灣社會一直以來就缺乏對於二二八事件與白色恐怖的討論;另一方面,過於全面的暴力與巨大的傷痛,也很難在時空的斷裂橫溝中,被後來的人們(下一個世代)所理解。

夏春祥教授的研究便指出:戒嚴時期台灣主要媒體《台灣新生報》、《中國時報》、《聯合報》自1948年至1987年居然僅有15則報導,尤其在1983年以前更是完全消失,是好長一段的「社會失憶期」。因此,蔣介石在「轉型正義」方面的責任不僅僅只在於228事件時派兵、白色恐怖時影響司法判決,更還包括了在他統治期間,截斷台灣社會對於歷史事實的討論與理解,致使無從得知的台灣人民被迫緘默噤聲、甚至因此成為獨裁統治史觀的幫凶。

而有關「轉型正義」的社會共識,也就宛若遙遙無期了。

第三個迷思是過份害怕爭執、盲目追求共識,將歷史視為是一旦「面對」就可以「解決」之物。我們必須理解:歷史原本就不存在著終結,認識與詮釋本來就是永遠的進行式。如果有人可以輕言歷史終結,那麼有大多時候表示他還沒有認真面對,才能夠如此地輕描淡寫。同時,我們也必須對於這樣的說法表示畏懼,因為一旦「面對」等於「解決」等於「不用再提起」,那麼它就很有可能會再一次地發生(比如「新疆」或者「西藏」)。

更何況,我們真的以為我們「夠」了解歷史、認識二二八、知道白色恐怖嗎?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自2018年開始,已陸續找出成千上百筆過去從未發現的「受難者名單」,每一個名字,都曾經掩沒在歷史的塵埃,卻能夠幫助我們擴大對於戰後台灣歷史的了解。於是,對於宛若冰山,還有太多猶然隱身在海平面下的、未知的一切,我們是不是應該要有更多的反省與謙卑呢?

目前台灣民間規模最大、同時也是由青年學子發起的二二八事件紀念活動「共生音樂節」團隊,於今年的活動新聞稿中提出了三點聲明,不僅強調「沒有真相、沒有究責,就沒有和解。」,更呼籲「教育部不應置身事外」、「政府應進行通盤的規劃,建置讓轉型正義得以落實於教育、台灣社會的完整制度」。

圖片來源:共生音樂節臉書專頁

共生音樂節的聲明,點出了轉型正義不僅是文化議題,更是教育議題。如果我們沒辦法讓更多人、尤其是下一個世代認識過去的創傷,那麼過往所遭逢的一切的苦難,也就失去了價值與意義。民進黨政府自2016年重新執政以來,以文化部為核心,結合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國家人權博物館、二二八國家紀念館等機關,確實已經讓台灣的轉型正義工程進入了嶄新的階段。不過,如何在目前已經與台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會、陳文成紀念基金會、鄭南榕紀念基金會等單位合作的成果上,從旁延伸至教育部及地方縣市政府文化、教育主管機關,乃至涵括課程、教材等面向,打造具備人力、資源與經驗相互流通的「生態系」,才有可能擴大影響範圍,有效消弭上述諸多對於轉型正義的誤解與迷思。

轉型正義既是記憶與遺忘的鬥爭,更是資源的重新分配。如果台灣社會想要公允的評價「白色恐怖」、「蔣介石」或者是「中國國民黨」,那麼就必須重新回到歷史的脈絡、按照比例原則的方式去理解,才不會輕易地將過去數十年來無故「被犧牲」的人民、無奈被拆散的家庭、始終得不到一句道歉或解釋的悲戚,與成千上百座之一的銅像遭到破壞來劃上等號。我們不得不提醒:

過於浮濫的同情與憐憫,

既是殘忍,更可能是不自知的邪惡。

極權主義政權,不論何種形式,在日以繼夜的鎮壓之外,最大的傑作,就是製造沒有記憶的人民。不只如此,極權主義還企圖壓抑、改寫受害者的記憶,抹去她/他們的歷史與認同,直到她們的靈魂與傷疤,都化為統治者控制下的記憶焚化爐的一縷輕煙。

——吳介民,2019/02/28

由想想論壇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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